。接下來就是拋一些優惠的噱頭,要讓那些搞文化搞藝術的人進來了。
何玉峰最初不願意搬過去。這五年,他一直守著吳哥轉給他的畫廊,畫廊有兩個門麵,租金不貴,人流還算旺盛。它地處市南郊城鄉結合部,旁邊是個物流基地,馬路上經常有轟鳴而過的大卡車,當然比不上政府為文化藝術著想特意安排的,得天獨厚的產業園,但這裏才是油畫工們自發形成的油畫村,還算光鮮的門臉巷裏轉進去,犄角旮旯裏,數千人依靠著它吃飯。
也正是因為這裏經營著的走量油畫,支撐著何玉峰,讓他可以搞原創。要知道在山寨大國裏談原創,美術也好音樂也好,這些原創人都是很容易把自己餓死的。
最初的兩年,何玉峰混得很不如意,都打算要放棄了。他畫不了。羅美娟一走,他身上那被人讚歎著的天賦源泉,仿佛漸漸幹涸了。他自己能看出來,他的畫越來越沒有瑕疵,卻越來越不像他。到畢業設計,老大說你的畫都快無法從風格上辨認,而要從技法上辨認了。難道果然是流水活做多了,消磨掉靈氣了?他越緊張焦躁,越無法下筆,最差的時候,整整兩個月都沒有摸過畫筆。
至於他的學生陳若樊,已比他有前途得多。雖然就在陳有奎死後不久,她被一家下三濫的出版社騙去了五十張畫的版權,但是她的創作力遠不止那五十張畫。正巧兒童繪本在國內興起,一家真正知名的少兒出版社看中了她的畫風,天真爛漫,簡單富有童趣,就找到了她,專為圖畫書做插畫。
這樣的情況一直到二零零九年。那天下午他渾渾噩噩的睡醒,呆坐在畫架子前,想起了剛才做的那個夢,也不是夢,是場沒有顏色的回憶。為什麼人的夢可以不是彩色的呢?他想起了那個夜晚,他爬上了樹梢,看到了百葉窗後。
五年了,他漸漸的,記不清羅美娟的臉龐了。不,他記得起,可畫出來卻總是模糊的,總是差那麼點味。他不是會畫畫嗎?在人體課上,老師說隻要有靈巧的筆和善於觀察的心,我們能畫出每一道溝壑每一道滄桑。可他畫不出羅美娟來,他曾瘋狂的畫過,畫到頭痛,畫到嘔吐,畫到最後再也無法畫。
那個悶熱的午後,他把自己隔絕在畫室裏。那前所未有的清晰景象在腦海裏翻滾著,驅使著他。他心中那輪毛月亮越來越大,照亮了何家小屋的後院,梧桐樹下的藤椅和落葉靜悄悄,樹梢立在了月亮裏。
許久未有的一氣嗬成。這幅畫,他取名為《靜匿》,捐給了一場名人慈善晚會。最後被一位青年演員以十六萬競得,當然錢都捐了出去,沒有落入他的腰包。不過,借著那位人氣衝天的青年演員,何玉峰,也有了前綴——青年油畫家。
這或許也是油畫的魅力,畫家向這個世界分享了秘密,可這個世界依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借由這緩緩而來的人氣,何玉峰有些領悟到了,名氣不僅可以帶來收入,也許還能讓她看見他。
好了,話說回來了。總之,油畫村是何玉峰職業和藝術生涯的開端,他熟悉這裏如同熟悉自己。可油畫村的壽命還是到頭了,在大規劃大建設的鋪局下,在有同類別的高大上襯托下,這種低矮俗的存在,及其不被人喜歡了。年初開的政府會議上,有領導措辭有力的發聲,油畫村舊改項目不能再拖了。四月份剛過完清明,吊車和推土機就進來了。
街頭的第一個門臉房倒下去時,震天響地,響徹了整條街。騎著電動車的快遞工送水工,停下了車,手裏拿著畫筆身上紮著抹布的人,也從店子後走出來,就連那些整晚在思索畫畫和人生乃至宗教宇宙的關係,想得入迷了,不得不顛倒黑白的躺在床上的“藝術家們”,都爬了出來。所有人都出來看,看大風刮過來的塵暴,遍布油畫村每個角落,遮蓋所有的繁華和貧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