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好心平氣和地跟那哭聲對應:“劉老師,哦……我知道的,班費我交給副班長了,上次買完資料還有三百多剩著。”
那邊仍舊說:“寶寶……媽媽想你。”
施寶寶說:“嗯……是的,我明早7點的火車去A城。”
那邊忽然噎住,頓了一頓,問:“寶寶,你去哪?你去哪?”
施寶寶:“就在A城,有空我會回來看您的。”
她掛下電話時,另一端還是激烈的追問聲。她不動聲色地向麵前的大人們解釋,班主任打電話來問她情況。麵前的人沒有懷疑,他們寒暄成一片,在嚴冬裏喝著酒,一同談及離別,還有次日要送走的這一個包袱。
有人在半醉的時候故意走到施寶寶麵前,厲聲道:“你媽欠了好多好多人的錢,你現在是靠我們大家養著!要是你媽聯係你了,你得馬上告訴我們,知道嗎!”
她藏在口袋裏的手握緊了電話,而後乖順地點了點頭。
轟隆隆的火車將她載入這段人生。她轉學,和徐遠芬同班。她換了手機號,但記下了那個偷偷打來的電話。某些時候,她悄悄地往那個陌生號碼打過去,對方接起來她卻不做聲,見她不做聲,那邊又非常明白地嗚咽起來。然而,總是她先掛下電話。
這種聯係隻能短暫地存在。她很明白。
她更明白她要重新經營起一段人生。
她出現在這個城市便是依附著徐遠芬,他們家表麵上當寶寶是自家女兒,給她們倆買同樣的書包,用同樣的床單,同樣的窗簾色。但許多東西仍舊相距甚遠——像是兩間大小不一的房間。
寶寶不願要人施舍,但沒有他人憐憫,便沒有她的此刻。
人生這樣矛盾,她隻好收藏好自己所有的棱角,隻讓徐遠芬在世人麵前發光發熱。每當遠芬向人介紹起她,總是說“施寶寶,我的表妹”,有更熱心的人就問“為什麼搬來這麼遠的城市”,遠芬知道個中緣由,猶豫著是否要開口,施寶寶卻先她一步:“我一直羨慕我姐姐,嚷著想要跟她一起生活來著。”
第一句是真的,但第二句是假的。
也因為施寶寶這一句搶白,令遠芬知道了她的弱點。遠芬在回家的路上問她:“你怕別人知道你媽的事?”
施寶寶沒有說話。
“我可以幫你,但你要幫我一個忙才行。”
——因為這個忙,施寶寶才認識深深。
那是深深與遠芬約好的一個周末。因為深深是書呆子,所以遠芬總是以書為借口接近他。影印舊版的書,找舊書,或者找哪個譯本的書,沒有人比深深知道得更清楚。遠芬的新借口是一本沒有再版的書,圖書館僅有一本。然而遠芬先叫施寶寶借去,又讓深深與自己約定好一定要找到這本書。
總之一切牽牽繞繞,最後深深要去找施寶寶拿到這本書。
“然後呢……你就替我問他‘為什麼一定要這本書,晚一點不行麼’。”遠芬說。
“再接著,就問他‘是不是替喜歡的女孩子找’。”施寶寶很明白。
遠芬覺得自己勝券在握,他一定會回答那句“嗯”。
然而那一天,施寶寶抱著書在圖書館看得入神,深深也順著她坐了下來。盯著她手裏那本沒有再版、沒有多餘的書時,他卻沒有問出遠芬預料中的問題。
“好老的書了,我還以為沒人看了呢。”
施寶寶笑了笑,並沒有作答。
他們之間隻有寂靜。深深出乎意料地靜坐在一旁。那本書其實隻是哲學書,說道理,說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說世間真相。施寶寶隻能一字一句努力地看下去,因為遠芬沒有告訴她,假若深深不問她那些問題,她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