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領頭的將軍救下了我。他把我帶走, 給我養好了傷,然後教我習武,授我詩書, 讓我遇見了那個鮮衣怒馬的女子。

她是將軍的獨女, 身份尊貴, 受盡榮寵。而我成為了她的仆人, 跟隨左右。當時我已經十六歲, 恰巧與她同齡。

她在她最好的年紀裏意氣風發,無拘無束,光華萬丈,如川上飛鴻迎風展開羽翼, 要看遍這天下。我一直站在她身後靜靜陪著,覺得人生似乎有了新的意義。

可惜這樣的日子並沒有太長久。

十月寒風猝不及防地刮起,城中降下了第一場雪。六出紛飛,遮天迷地,千家萬戶一夜之間都白了屋瓦。已經褪去一身青澀稚氣的她站在高高的城牆上,伸手接下一片片輕絨玉絮。鮮紅的鬥篷沾染了細碎的冰屑,似點綴梨花紋案。

“你看那滿街的紅色,多喜慶啊。”她輕聲說道:“人人都在笑,就像過年一樣。”

我怔然。舉目望去,確實是……很喜慶。到處都掛上了紅燈籠,橘光在夜色中搖曳出長街的輪廓,影影幢幢。將軍府裏也貼滿了雙喜的紙花,下人們正忙碌著布置裝點,門邊的紅綢隨風獵獵抖開。

聖上賜婚,何等榮耀。

我站在她身後,低聲道:“原本就是大喜的事情。”

“那你呢,你開心麼?”

語氣淡淡地,好似漫不經心。但這一問卻將我麵上維持的平靜統統都擊潰了。苦澀如潮水決堤,無邊蔓延開來。

我抿了抿唇沒有回答。過了好一會兒,那頭一聲歎息才幽幽響起,“你曾說,會一直陪著我的。”

她轉回身看我,聲音輕得快被寒風打散:“可是你食言了。”

幾縷長發揚起,拂在她蒼白的臉上。鬥篷罩住的身子顯得那樣單薄,搖搖欲墜。我看得眼裏陣陣發酸,不敢再與她對視。

有些感情,注定是不能言明,亦不會有結果的。

我沉默著不說話,她就倔強地盯著我。較勁似地對立良久,她忽而躍上雉堞,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阿纓!”我心跳驟停,猝然踏著城牆飛身直下,堪堪托住她一起跌落進雪地裏。

厚積的白雪如拍岸浪濤翻騰濺開,上空紛揚的雪花更是夾著刺骨的風撲簌而下,瞬間將我們淹沒。

“不要命了嗎!”我後怕地抱著她坐在地上,手抖得厲害,“為什麼要這樣做,萬一我遲了一步呢。”

“我不怕你遲一步,隻怕你不敢邁出這一步。”她倚進我懷裏,呼出的白氣模糊了表情,“把我帶走吧,阿竺。”

我心頭一震。這一刻我多想不管不顧地將她帶走啊……但是我做不到。逃婚猶如欺君,欺君之罪,禍及滿門。

我不能啊。

“將軍該擔心了,我送你回去吧。”

“真的,要送我回去麼。將我交給別人?”她紅了眼,說出的每個字都像一把鈍刀絞進我心裏,連帶著五髒六腑都生了疼。我緊緊攥著手,指甲摳破掌心皮肉。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回去吧。”

她定定看著我,淒然一笑。

“你會後悔的。”

風雪終於是停了。

滿城爆竹聲轟鳴不斷,燒出的白煙如雲似霧。我遠遠看著她坐上了花轎,就這麼乘著一片雲霧離開了將軍府,出了城,再也望不見。百姓們歡笑嬉鬧,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