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住她的肩頭用力抖動,喚她一聲:“竇惠姑娘!你張開照子看看,我是‘拖把質’啊!”
十一來個一字排開的騎士聽到同伴的話後,全部有誌一同地倒抽了口氣,銳利的目光也競相往同個方向瞄去,觀察他們的將領——拓跋仡邪的表情。
不過大夥失望了,本來受到驚嚇的駿馬已回複到以往訓練有素的沉謐,除了轡頭上的兩耳微微豎起稍動一下外,連鼻孔的氣都是緩緩地噴出,完全不受剛才驚跳的影響。
拓跋仡邪身著威武戰袍,而眼湛然如神地高坐在馬的背脊上,一柄四尺長的巨劍從他的左腰際斜掛而下,彰顯著他威赫頂頂的名聲,他輕控著韁繩的大手微置於馬脖子上,另一手則橫放在係了皮革的大腿,鐵黑著臉,半天不吭一氣。
一臉蒼白的竇惠微引頸,由下往上仰探,隻見諱莫如深的他像尊石像般地連在馬背上,抗邁的英姿沒有透露半點不悅或驚訝,有的隻是嫌棄的憎惡與輕蔑,他冷酷的麵容讓竇惠的心直墜進了穀底。
拓跋仡邪冷眼打量跪在地上的小姑娘,不為她驚慌失措的表情而色緩,相對地,他挾著銳得足以奪人魂魄的目光,居高臨下地掃瞪她。
五年了!她長大了,是個姿容清豔、體態婀娜的少婦,而非那個睜著圓眼的十三歲小雌鹿!哼,這個勢利、假慈悲的小妖婦,休想他會饒她。
於是,一抹邪門的微笑浮現在他布滿青髭的雙頰上,形成兩個深渦。
“哈!瞧我真是粗魯,有眼不識‘女華佗’,差點把竇姑娘撞得七暈八素的,不過,還得請姑娘多擔待,咱家是一介武夫,戎馬倥傯、南征北討慣了,胯下的動物一旦騎起勁來,十之八九是煞不住腳的。”
他意有所指地講完最後一句話時,本來個個驚白了臉的路人,現在倒色迷迷地捂起嘴,吃吃笑了,有的甚至你推我、我推你地暗送一個暖味不明的眼色。
不過,拓跋仡邪麾下的將領沒有半個露齒的,因為他們都了解,被敵人謔稱“馬背上的惡魔”的天大將軍是從不露齒微笑的。
他唯一勉強展笑的一次,是皇上在大殿當著眾人的麵,以“調笑令”要挾他,除非他露齒一笑,否則謫官除役!當然,皇上雖然是語帶玩弄,但若屬下不識時務,未明天威難測之嚴重性的話,恐怕也會弄假成真。
自那次後,拓跋仡邪惡魔式的微笑就傳遍了京畿的大街小巷,成了耳語之談,大家都謔稱他的笑容是“天笑”!所以同理可證,就像是天空打雷卻不下雨一樣,天將軍皮笑肉不笑的酷容,亦是不兌現和平的。
十一名將士不管是在心裏詛咒這個娘們活該也好,或同情她無辜的際遇也好,能做的隻是保持緘默,因為無論好評或辱罵,凡和眼前這位竇姑娘扯上邊的事,都會讓他們的首領眉頭深鎖,鬱卒好幾個時辰。
此時的竇惠已恢複神色,她不知道自己的發愣究竟是給馬嚇的,抑或是被馬主嚇的?
或許,兩者皆是。
麵對他當街公開的調♪戲,她力持鎮定,默默地從拓跋質手上接過籃子,就往後挪了一步,側身麵對矗立在她眼前的拓跋仡邪,勇敢地與他劍眉微揚下的挑釁鷹眼對視後,她做了一個大夥臆想不到的動作——她,長跪了下去!
在門閥與社會階級觀念濃厚的北魏社會,一個如她這樣出自高門第的官宦小姐能謙卑地對出身微卑的武將欠個身是絕無僅有的事。
不過,這正意味著勢力的轉換,竇家在官裏已使不上半點力了,反倒是眼前的大將軍,以一個依附人的身分在短短五年之內衝鋒陷陣,挾著威赫的戰績與向心的民兵,一躍成了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其勢焰薰天,令一般官僚望塵莫及。
竇惠神色黯淡,強忍著迸淚的衝動,試著不帶感情地說:“大人,全是奴家的錯,為了撿拾小小的東西,竟沒留心到大人的來到。”抖著音說話的她謙遜地懇請他的饒恕。
一旁呆站了好久的小喜崽終於忍不住奮力上前,要拉小姐起來,“小姐,你發神經啦!是你差點被他撞上的,怎麼你反而先求饒來了,沒道理嘛!”
冷若冰霜的扣跋仡邪迅速瞟了小喜崽一眼,眼神譏誚地朝部下那邊瞄了去,專包打聽的拓跋演忙地驅馬來到他身邊,與他交頭接耳一番,他方明白,這妮子是當年他被逼離竇家後,才被竇憲買來給女兒做丫環的。
他虛偽地和著,“的確是沒道理!竇姑娘,尤其給你玉腿這麼一跪,我這十指如椎的大老粗恐怕又得短命十年,快快起來吧!”濃厚的油腔滑調,給人一種言不由衷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