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我父皇是昏君,我母妃是禍水,所以我不可能出落成一個人見人愛的公主。

確實,我不是個溫柔良善的好公主,我父皇也算不得是聖明寬宏的帝王,但我母妃,她從不想入宮,隻是她容色傾城,被我父皇強行招入後宮,不慎成了禍水。

母妃的「禍水」之名源於她剛剛入宮的那一年,我當時還在她的肚子裏,不過才五個月。

那年陸皇後剛剛誕下嫡子不久,有娘家命婦入宮賀喜皇後得子,而其中一位妙齡夫人,卻偶遇並言語衝撞了我的母妃。

父皇提著劍衝進了皇後娘娘的鸞鳳殿,當場就要賜死那名命婦。

皇後娘娘剛剛誕育皇子不久,強撐著下榻哀哀切切地跪在父皇腳下,額頭都磕破了卻依然難解父皇怒火。

母妃捧著肚子趕到鸞鳳殿,才止住了父皇的雷霆之怒。

「禍水」之名也便因此坐實。

「嬤嬤,隻是言語衝撞,父皇緣何那般生氣?」幼時我初次聽聞這件事,便問過照顧我的老嬤嬤。

「公主莫聽別人亂嚼舌根,」嬤嬤說得煞有介事,「皇上動氣本就應該,貴妃娘娘那時差點保不住小公主,皇上怎能不氣?」

我自是不信的,那時我已經五個月大了,何以寥寥數語便惹得母妃差點保不住我?明明險些保不住的是那命婦腹中將將三個月的胎兒,據說她驚嚇一場,回府就見紅了。

父皇對母妃專寵太過,眾人皆道聖上被妖妃亂了心智,以至於荒廢後宮法度,擾亂前朝綱紀,實乃國之大不幸。

但不幸中的萬幸,我母妃未能生下個小皇子,而是誕下了我。

父皇給我起名「皎」,號挽月公主。

我母妃小字望舒,所以我的名,我的號,皆攜了月意。

伴隨著我的長大,纏繞在我母妃身上的非議誹謗也與日俱增,因為後妃之中,父皇不僅獨愛母妃,眾皇子公主之中,他也獨愛我。

我覺得疑惑,為什麼他們非要用那般殘忍的言語形容我的母妃,非要父皇殺了一批又一批,才能稍稍攔住他們刺向母妃的唇槍舌劍。

我的母妃明明是那麼清雅淑淡的女子,她會抱著我,親著我的眉梢,對著天上彎彎的月亮,小聲地哼唱「月牙兒,雲朵兒,小小姑娘撲螢兒……」

我玩著母妃柔順的青絲,聽著母妃輕柔的小曲,便能甜甜睡去。

但我長大之後,母妃便再沒這般清甜的低吟淺唱過了。

昭光九年,我剛滿四歲,母妃此時入宮五年,我的父皇徹底瘋了。

他不再攬著母妃的纖腰,在母妃耳邊溫言軟語,他不再握著母妃的素手,小心翼翼地湊在唇邊試探地一吻,他不再含情脈脈地望著母妃的剪水雙瞳,珍重地為母妃簪上一支鎏金花釵。

他瘋了,徹底地瘋了。

他讓母妃站在靶子前,拉弓引射,一箭又一箭,就為了看羽箭飛過母妃時,母妃眼中一刹那的倉皇,他用利刃割破了母妃膚如凝脂的玉臂,就為了看到母妃痛不能忍時,咬牙微微蹙起的眉頭,他惡狠狠地用最殘忍的語言譏嘲羞辱母妃,就為了看母妃瑟瑟發抖時滑過臉頰的那兩行清淚。

他又哭又笑,癲狂無比,瘋狂地折磨我的母妃,對我的母妃嘶吼著,「是不是隻有這樣,朕才能感覺到你是個活生生的人,會怕,會疼,會哭?」

但她依然不會笑。

父皇對我向來有求必應,可當我哭求他不要這般殘忍對待母妃時,他卻呼來我的貼身嬤嬤,粗魯地將我轟出了廣殊殿,命我永遠也不準再來見母妃。

我驚恐地看著瘋癲無狀的父皇,看著他狠狠地摔上了殿門,將我徹底關在了殿外。

我一直知道母妃不快活,她一個人時總是暗自垂淚,眸眼中是深不見底的傷愁,她見父皇的時候,臉上永遠冷冷淡淡的,看不見一絲笑顏,隻有她抱著我,親著我,喚著我時,語氣裏才會透著絲絲的心疼和不舍。

這偌大皇宮裏,她隻愛我,她活著,也隻為我。

而父皇,卻不準她見我了。

他是想逼死我的母妃。

可父皇還是心軟了。不,是他心慌了。

我離開母妃半年,再見母妃時,她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父皇牽著我的手顫抖著把我推到母妃床前,語氣裏都是驚慌,「舒兒,阿皎來了,你看看她。」

我撲倒在母妃床頭,握著母妃瘦弱的手,卻感受不到一絲的溫度。

「舒兒,你睜開眼,阿皎不能沒有娘親。」

「舒兒,看看她,求求你……」

我從未見父皇那般低聲下氣,他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可他對著我母妃,語氣都低到了塵埃裏,他走投無路般將我推到母妃床頭,卑微地妄圖拴住母妃幾近飄零的芳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