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聲之中,竟有一絲悲涼,這在江湖之中飽受讚譽的老英雄,他的一生,在別人看來
已如皓月當空,足以照耀千古了,但在他自己看來,卻是如此輕微、黯淡,微不足道。
天已漸暮,日落西山。
馬東來千恩萬謝拜別丁忠,走出鎮遠鏢局。
當他走了不到一裏路的時候,簷間突地掠出一條瘦長的人影。
丁忠令人收起錦盒,將門窗掩得嚴實,開始清點人馬。
他將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人請到自己的房間。
……
黃昏道上,一隊車馬,飛馳而行。
狂風漫卷,一麵大旗,隨風而舞。
旗幟之上,繡著火紅的烈焰,就像人熾熱的心髒。
焰火圖案之下,繡著四個大字,“鎮遠鏢局”。
車馬最前走著的是一個打旗的大漢,大漢肌肉虯結的手臂,奮力揮舞著大旗,口中高聲長呼:“江東鎮遠!江東鎮遠!”
語聲高亢激揚,震天動地!
任憑世間任何一人聽到這嘹亮的號子,心神俱要為之一震。
大漢的身後緩緩行著一匹駿馬,那馬甚是神駿,雙目若駐神靈,毛發順滑,是一匹罕見的大宛名駒。
馬背之上,昂首坐著一個老者。
那老者紫麵長髯,威嚴已極!
老者打馬徐行,高坐在馬上,馬鞍之間,赫然擺著雙刀。
老人身後是七名灰衣大漢,押著鏢車,腰懸長刀,個個生得高大威猛。
此時雖已近黃昏,日已西沉,但長途跋涉,使得他們已稍顯疲勞。
他們的衣衫已濕透,他們的眼眸也漸失那種利刃般的神采。
一行人奔行了一陣,馳入一片茂林之中。
見前方有一方巨石,老者令眾人解鞍歇馬,稍作整頓。
眾人聽令,翻身下馬,正欲解鞍歇息。
突地,茂林深處,緩步走出一個青衫老者。
那老者身著一身青衫,竟是一位七旬老翁,麵白如紙,拄著一支碧綠細長的竹竿。
他麵色極白,離奇的白,白得就像一張白紙!
他長得極廋,出奇的廋,瘦得就像一支竹竿!
他好似突然出現,他的身材枯瘦如柴,就如茂林深處突然走出的幽靈一般。
他拄杖朝著眾人走來,甚至在他的麵上還帶著一絲詭異的笑。
隻聽他高聲作歌,道:“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他所唱之詞,乃是南唐陳嵩伯的名詩《隴西行》,語聲悲壯,竟有一絲英雄末路的淒涼。
詩情淒楚,吟來令人潸然淚下,眾人一聽頓覺心中亦生出一種難言的愁苦。
眾人尚在恍惚之間,那老者已然行至巨石之前,老人亦頓住笑聲,兩道目光在眾人麵上掃了一遍,忽又將目光停在那紫麵長髯老者身上。
那紫麵長髯老者向前一步,麵色漸沉,道:“敢問閣下是誰?”
那白麵老人微微一笑,朗聲道:“老朋友幾十年不見,竟然相見不相識,人的容貌或許會改變,但有些東西,卻永遠也不會磨滅,比如被你傷害過的人。”
他言及此處,語聲稍頓,揚起掌中竹杖,又自接口道:“你現在活得很好,但你總也應該記得一些不好的事情吧,你是否還記得這支竹杖!”
“郭綠竹!”
紫麵長髯老者目光落在那支竹杖之上,那是一隻碧綠的綠竹杖。
綠,很綠,慘綠!
綠得鬼魅,綠得瘮人,就像受驚之人麵上那種驚恐之色。
此時他的心中想到“郭綠竹”三字,他的麵上頓時大驚失色,已經完全丟失了作為行走江湖多年的鎮遠鏢局總鏢頭的那種冷靜。
隻聽得他顫聲道:“你是綠竹白麵翁——郭綠竹!”
那白麵老翁仰天笑道:“丁忠,你終究還是想起了我!”
“不錯!我記得你,你不是也沒有忘記我麼?“
“嗯,通常一個人是很難忘記自己的朋友和仇人的。”
“那我們究竟是朋友,還是仇人?”
“夠不上朋友,也算不得真正的仇人!”
“你竟然沒有死!”
“你也不是沒有死麼?你沒有死,我怎麼會死?”
“那是不是我死了,你也會死!”
“以前是這樣的!”
“以前?”
“對,但現在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