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撫刀,揚眉。
琴音,古樹,杏花。
杏花煙雨的江南,柳絮紛飛,春令多雨,於是連道上馬蹄也開始變得沉重。
江南煙雨裏的故事,始終不是一個明快的故事。
因為畫麵詩意,色調豐富,人雖很美,意味卻太滄桑。
柳堤上,婆娑的淚眼,淒涼的情話,每個人的話語裏都有太多的隱痛,仿佛要讓看的人也在雪地裏,就著萬古清朗的明月喝上幾口烈酒,才能燒掉那心中說不出口的痛苦,和比歲月更長的寂寞……
每天清晨阿碧都會坐在杏花樹下,安靜地看著陸天堯練刀……
直到日落黃昏,陸天堯踏著零落的花瓣獨自離開時,她才悵然起身。
阿碧已不知該如何形容眼前這個男人,總覺得他應該是一個開朗自信的男人,可不知道為什麼偏偏對她故意又表現得很冷漠似的。
這已經是第十二天了,數日以來,似乎在陸天堯的生命中除了兄弟情義之外,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
但阿碧很想知道,她在陸天堯的心目中到底占有多少份量!
陸天堯從五歲開始練刀,刀譜裏的招式,他練了二十五年,他已經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但他還要不停地練,因為他已經不能再輸。
他輸得起刀法上的偏差,卻再也輸不起兄弟情義。
兩天以後,他將與江湖中號稱“五怪人”之一的綠竹白麵翁——郭綠竹對決。
陸天堯渴望贏得這場決鬥,渴望打敗對手,渴望救回弟妹,成全兄弟。
半個月的期限快要到了,他決不能讓任何事情分心,包括阿碧在內……
其實他又怎能不知阿碧的噓寒問暖,柔情似水。
從陸天堯在嵩山下的樹林中第一眼見到阿碧時,他就愛上她了,所以他不顧危險,把她從昆侖派弟子的手中救了下來。
但陸天堯身處江湖,注定是一個漂泊的浪子,一手緊握著冰冷的刀劍,另一手牽引著殺戮的欲望。
他就像無根的浮萍,永遠漂浮在江湖之中。
他的人生掙脫不了這種無法穿越的宿命。
其實,有時候,他就好比是囚與鐵籠的野獸,如果要很好的生存,便要學會沒有自由的快樂。
時至今日,他的人生雖隻是度過了短短三十載,但在他的身上發生的璀璨故事已遠比很多活過九十歲的人還要多很多。
此刻,阿碧依舊安靜地看著陸天堯健碩的身姿和冷峻的麵龐,在她的內心深處掠起一股莫名的絞痛。
決鬥以後,她也許再也不可能見到陸天堯了。
曾經有人說過,當你不能擁有的時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記。
所以她強迫自己記住每天發生的事情,甚至包括他每一個眼神和每一句話。
這十五天將是她人生之中最重要的時刻,在她的心中,往後的日子都已不再重要了。
第十五日,陸天堯最後一次練刀已順利完成。
暮春的黃昏,寒風乍起。
他解下身上的鬥篷輕輕披在阿碧的身上,怎知阿碧突然拉住了他的手,伸向了粗糙的樹杆。
他轉目望去,心中一動,這上麵竟刻著“杏花樹下,不見不散”這八個字。
看著阿碧依戀的眼神,陸天堯的心底湧出一股暖流,由憐生愛,柔腸百轉。
此刻,這鐵一般的漢子的心中,已經生出了水一樣柔情。
“答應我,明天活著回來,杏花樹下,不見不散!”
阿碧哽咽著說,她眼圈一紅,已有淚珠落下。
此刻的濃情讓陸天堯不由自主地緊緊地擁住了她。
“你是第一個關心我生死的女人!”陸天堯輕輕說道,他語氣雖輕,在他心中實已有了一絲沉重。
在他的黑色的眼眸之中,竟有一絲明亮的光彩。
“我要把我生命裏最重要的東西給你!”
他自衣懷之中掏出一頁刀譜。
“滄海一刀?!”
“不錯!這是我師父留給我的!”
“你師父是誰?”
“我可以告訴你我知道任何事情,但唯獨這一件不能!”
“為什麼?”
“因為我答應過我師父,絕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他的姓名?即便是我死,也不行!”
他“死”字說剛出口,阿碧的玉掌,輕輕遮住他的嘴。
陸天堯凝視著她,她又嬌羞的垂下頭去,麵上已是一片緋紅。
在這決戰的前夜,阿碧將自己交給了陸天堯。
陸天堯亦將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滄海一刀”的刀譜交給了阿碧,如同交付自己生命一般,充滿了溫情與希望。
自此以後,世上能夠戰勝他的,此生便隻有阿碧一人而已。
陸天堯與郭綠竹的對決可謂名動江湖。
武林群豪,紛紛來到綠竹山莊觀戰。
半月以來,他們茶餘飯後,所談之事,皆隻有刀神竹翁之戰。
但對陸天堯來說,對手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贏!
不僅是為了兄弟情義,更是為了阿碧“杏花樹下,不見不散”的誓言。
第十六日,四月初三,微風,晴。
當清晨第一縷光亮,撒向大地的時候,陸天堯睜開了雙眼,從床上爬起。
他仰首喝了兩口悶酒,望了一眼身邊尚在熟睡之中的阿碧。
他的心中隱隱有了一絲牽掛,他從沒有那一次與人決戰前夕的心情會如此沉重。
他長歎了一口氣,為阿碧蓋好被褥,一人提著刀,獨自走出屋外。
他走在道上的時候,隻覺得遇見的每一個人都在對著他笑,。
他心中猛然想起了阿碧,於是他亦是輕輕一笑,報給路人一張笑臉。
綠竹山莊,竹影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