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宗下詔鼓勵官民暢所欲言,點評朝政得失後,得到的第一封奏章就是時穿奏章。
時穿的奏章並不是一份,是一組文章,都是用明發的方式給全國官員看的,欽宗看到的同時,全國官員也看到了。
第一份奏章是《奏明辨軍事疏》,文章內盤點了道君皇帝的所有軍事措施,包括與金人結盟及伐遼過程中舉動應對,從目前的結果看,這些舉措全是錯的,而且每次官員都有勸諫,道君總是隻選錯的不選對的。而他信任與重用的,無一例外都是禍害。
奏章最後說了兩點:如今朝廷號召各路勤王,眼見得勤王大軍向京城進發,大家心中都在擔憂——官家會不會繼續隻做錯事,傾盡全力去幫助金國?
由此,引發出奏章最後一點建議:奏章最後高度誇獎了道君皇帝的藝術成就,直白的表示:道君皇帝繪畫不錯,請道君皇帝今後隻管繪畫,不要幹涉軍事,否則的話,勤王大軍不敢靠近京師,怕道君皇帝與金人勾結,送了勤王軍的性命。
儒士們說話講究含蓄、婉轉,否則便認為此人說話粗俗不雅——用現代話解釋就是:語言作為傳播信息的工具,最好不讓人一聽就明明白白聽懂你傳播的信息。如果把話說得讓人一聽就懂,那是你沒學問,讀書不多,導致每句話裏都找不到典故與隱喻,結果讓人一點都不誤會你傳達的信息……
然而時穿這封奏章卻不管一切文字規則,用最直白的語言敘述過程,直接推導出結論,一點不給人留下辯解的餘地,欽宗皇帝看完這片奏章,一陣頭暈目眩,隻覺得像他老爹一樣裝中風,實在是聰明之極……
這份奏章天下官員都在看,包括哪些想勤王或者是走在路上的勤王軍隊,想到南方遲遲不響應勤王要求……欽宗覺得大地突然在他開了一條地縫,那地縫裏不斷冒出的寒氣,讓他恐懼的渾身顫抖……
其實南方拒絕勤王隻是第一步,真實的曆史上,道君曾經出逃至淮南——結果淮南當地官員先是置之不理,後來幹脆驅逐了他,弄得徽宗隻好灰溜溜回到京城,坐等他應當享受的被俘待遇。
這還算沒完,時穿的第二封奏章是《明辨政事疏》,其中曆數道君皇帝上任以來的執政錯誤,包括其上任之初,罷棄新黨贏得民心,而後出爾反爾任用新黨成員恢複一切掠奪百姓的政策,當然,也包括出爾反爾恢複江南供奉局、支應局的措施,話裏話外透露著一個信息:徽宗毫無信用,相信他是自己找死。
文章最後依然說:最為一個藝術家,徽宗的成就令人無法追趕,但國家大事是政治家操心的,身為皇帝,徽宗應當隻管作畫,別管國家大事——他一管就出事,而且總是走向糟糕。
這兩份奏章隻是前序,第三份奏章才是主攻火力。第三份奏章為:《論國勢艱難疏》。這份奏章中,時穿首先提出一個問題:徽宗為什麼能做到隻選錯的不選對的,包括他任用的大臣,為什麼能做到隻選奸臣,絕不選能臣。大宋朝太祖定下的“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主張,怎麼到了太宗後代那裏全變了樣?士大夫的作用在哪裏,為什麼見不到?以至於國家走到了這一步!
這個問題其實是所有人正在思考的,隻是多年黨爭,讓反對派沒有領軍人物來響亮說出。時穿這份奏章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目光,令人不得不看下去,從而顧不得時穿奏章中的話語直白而粗俗。
王安石——時穿從王安石說起,談到仁宗時代朝廷內部雖有爭議,但人都說仁宗是滿朝君子。等到了王安石執政,這位拗相公徹底敗壞了政治風氣,反對我的觀點就是我的政敵,需要將之徹底打倒。在當時官家的扶持下,王安石排除異己,搞得朝廷“用一個聲音說話”,而一個朝廷沒有了反對者,則意味著這個朝廷的運行成本加大——比如腐敗門檻降低,比如政令好壞事先不敢討論,事後要花巨額資金擦屁股等等……
時穿曆數“變法”新政造成了種種禍害,以及事後為了彌補這些禍害而不得不支付的政府成本,而後直接談到神宗之後,太宗曆代子孫偏愛新法的內幕——無他,收權而已。
奏章中說:自王安石變法之後,太祖“藏富於民”的策略徹底廢棄,太宗子孫可以借“變法”之名,“變”著“法”子將百姓的財富裝自己腰包,而後以“推行新法”之名排擠一切反對者,於是,到了今天,皇帝可以挑選一切錯事去做,士大夫不敢監督、不敢諫言,隻敢歌功頌德,於是金人兵臨城下,河北燕京百姓壺漿以迎,整個京城守軍全被太宗子孫葬送一空,老百姓納了稅卻沒有人保護他們不受侵略——沒準要遭受出欺詐如金人如果索取贖金,沒準官家將會百姓當作豬羊,折價變賣給金人,以便自己能繼續坐在那個位子上繼續享受。
後一種情況在真實的曆史上的確發生過,做這件事的是欽宗。對於出賣自家百姓,身為皇帝是沒有絲毫負擔的,在這點上,上下三千年中似乎唯獨被認為“偏執、僵化”的明朝做得好。可是沒有心理負擔是一回事,內心中的隱秘突然被人曝光於天下,欽宗突然有種赤身行走於街上的尷尬與惱怒,他發怒的將奏章揚起來,想摔到地上……見到他這個動作,秦檜突然插嘴:“陛下,臣在京東路待過,知道時大人是個行動派,別人嚷嚷金人不可信隻是嚷嚷,唯有時大人確實切切實實在備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