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威說得有些誇張,可也不無道理。侵吞到最後,早遲會有這個局麵。李治對未來的後繼人有選擇,真要對李威不滿意,還有幾個兒子可作參考。不過真的發生陳勝張角,那麼意味著是整個朝代的瓦解。
千世萬世,不可想,但總想來個十世二十世的。
朱敬則皺了下眉頭,道:“殿下,不能混淆,侵並之事,隻可以王化治之。卻不可以與重利混為一舉。”
“朱補闕,王化乃是國家之本,但以儒家治國,卻用律法懲之凶徒。非是儒家之舉也,乃法家本義。何也?一些凶人,儒家王化,已是對牛兒彈琴了,對樹兒高歌了。如果不是將士奮勇,請問,朱先生,對吐蕃,對高麗,對突厥,能不能王化治之。或者請幾位大儒手持一本九經正義,前去宣讀,然後萬國來朝?”
文臣皆皺眉頭,不過武將出身的官員皆是竅笑。
“固然以將士征之,亦以王化教化,此乃真正對蕃外化邦之根本。殿下,重商重武,此苗頭不可興也。臣聽聯殿下今天一番議論,甚是憂慮。”
這倒是主流想法。朝廷對各個蕃胡,也主動攻打的,但攻打後,還是讓他們來朝臣服為主。然後下嫁公主,送書籍,送工匠,讓他們“王化”,大多數時候,對大一統確實有幫助,可對有些蕃胡,卻是養虎為患。
但李威不敢對這個命題深說,再說,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要說父親會惱羞成怒,陪行前來皇莊的官員當中,就有許多是胡臣胡將。所以朱敬則提及於此,李威隻好話題一轉,說道:“王化固然是國家之本,然而治國雜以法家,治番雜以兵家,同樣是立國之本。”
說得極其婉轉,可有的大儒不住的搖頭。雜以法家,隻能放在心中,大臣也許能說,可作為皇太子,連說都不可。李威看著他們表情,更是苦悶,這是主動交稅,還掛了一些大義的神馬,為什麼如此之難?
又說道:“什麼王化,兒臣不知。什麼大義,兒臣不知。兒臣心中隻知道百姓過得好,就是王化大義,過得不好,就是所謂的王化,亦不是王化。有錢的戶家不去征稅,富的越富。窮苦的百姓卻去征稅,窮的越窮。每戶人家多征一石稅,一年之中,總有一些地區收成不好,就會有許多人家賣兒賣女,流離失所,或者賣地於大戶人家,以求苟活。少征一石糧食稅務,就能多活多少百姓,多少人家團聚。或者富裕人家少了一份吞並的機會,或者少了一份用錢買良家子為奴婢的樂趣,或者少了難民。朱先生,或者你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局麵?”
這又是一理,朱敬則有些不好回答了。
李威又說道:“兒臣也知道,國家以儒治國,以仁治國,乃立國之本。可是征稅,非是獎勵,何懼之有。懼的是騷擾天下,每征一樣稅種,牽扯卻是士大夫與權貴許多利益。所以國家不征。但太宗皇帝說過,民能載舟,亦能覆舟,此民非是士大夫也,乃是千萬貧苦的百姓。至少兒臣不知陳勝吳廣張角之流,是謂何士大夫也?然梁陸二人之舉,誠敢父皇母後大義,主動貢稅,此糖隻此一家,別無瓜葛,何擾之有。如若為天下商賈做一榜樣,一年國家能得多少稅務,就能免去多少百姓稅務。至少兒臣聽聞朝廷謀利利貸之舉父皇請三思。”
朱敬則歎息道:“殿下仁愛之心,臣欽佩。隻是此舉一開,非是殿下所想的那樣”
可是朱敬則卻沒有李威的理由充分,因此辨解不得。
李治不置與否,扭過頭,看著閻立本與郝處俊問道:“郝卿,閻卿,你們意下如何?”
還是很心動的。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之貴。兒子說得對,如果有錢了,何必放高利貸。隻是征稅嘛,再說又是主動交稅,代表的也隻是獨此一家。比放高利貸名義總是好聽一些。
或者有一個十家八家的,主動交稅,連斂財的高利貸都省去了。
郝處俊也是沉吟,其實都是心動,不知道獲利多少,有比無好,太子剛才說的一番話,又很有道理。天大地大,人命最大。但有了商人二字,任何人都不敢開口。越是清流,越不敢開口。最後慢慢地回答道:“此例可開一次,但亦僅此一次。聖上下旨優獎一番,至於官爵則不可能授。”
朱敬則歎道:“隻怕此例一開,就非此一次。”
李威心中竊笑,當然不會僅此一次了,有了此例對比,以後就會好辦得多。但沒有想到會遭遇到朱敬則如此強硬的阻攔,連吃在嘴裏的糖都不甜了,帶著深深的苦澀。
當然,李治也很苦,讓大朱掃了興。
但糖的事,終於在京城流傳開來,聽聞江南出了一種好糖,比太子糖更好。
其實兩種不同而語的,砂糖不僅是作於零食的,用場更多,用量更大。李威也不會說,於是眾人翹首以待,這一點略略沒有讓李威失望。
就到了十月末,加冠禮。
很繁瑣,這一次李威沒有逃過,禮必躬親,一天折騰下來,兩條腿都軟了。
“來,替孤捶捶背吧,”李威無力地趴在床上。床上很暖和,蓋的沒有棉被,但有細毾、毛罽、氍毹,比棉被保暖性不差一些。隻是老百姓會不會用得起,不得而知了。身上也有許多皮製的袍裳,倒不會凍著。
幾雙小手伸了過來,連韋月也在看著碧兒,用小錘頭擂著。技巧是沒有的,力氣更是沒有力,不會痛,也許正好敲到穴位上了,也很舒服。李令月坐在床頭嘻嘻地笑。
“弘兒,你倒也有憊懶的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