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榕偶然想起父親臨終的彌留之語，忽然明白了什麼，卻又不知道到底明白的什麼。不過，他終於打定主意，鐵下心來，徑直來找妃那。
妃那剛剛出海歸來，濕淋淋一身。妃那抬頭見是妃榕，滿臉堆起笑。
伯。妃那輕聲叫喚。
龍坊人叫喚“伯”就是稱呼爹。當然有人也直接叫爹，但大多數叫爹不叫爹，而都叫伯。還有人又叫叔，叫翁，甚至叫哥，就是叫爹的最少。龍坊人稱呼娘，也通常不叫媽，而叫姨，叫嬸，叫嫂。這也是習俗，幾乎都是任由孩子稱呼，與忌諱相關。倒也有個來由，就是父母生怕命裏福氣不夠大，難以養活子女，便忌諱自己是爹是媽，由著孩子隨意把自己當作別人叫喚，假借孩子就是別人生養，這樣就可躲邪避鬼，使孩子命大。
真要叫伯，半個月拿錢接人。妃榕冷冷地說。
一手交錢，一手交人，二話不說，狗屁不放。要是沒錢，你就盡管做你的夢，我把那子許配別人……不等妃那回答， 妃榕又虎下臉，目光咄咄逼人，語氣冰鎮一般流寒，一個月前的親密勁早已丟去爪窪國，無影無蹤。妃那簡直不敢相信，人到底是什麼動物，那張臉說變就變，生動時那麼生動，冷漠了又這麼冷漠，與夏天驚雷暴雨一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妃榕話音未落，轉身已經走出四合院，不容妃那半句問答。
妃那欲答而止，無奈成一張苦瓜臉。妃那頓生一種預感，這回自己真是走進一個死結。妃那覺得自己正如一隻笨蛋蜘蛛，從外往內，吐絲織網，絲盡網圓，自己就死在自己織就的網中央。
可妃那耳邊又響起堪大的話。男人不是蜘蛛，妃那也不能隻是蜘蛛。妃那即使就是蜘蛛，也要拚死從網中活著出來。
妃那冥思苦想，可想來想去，三十六計，隻有“借”計或許有救。妃那瞞著堪大，挨家挨戶跪地求錢去了。
可是，能夠憐憫他的，都是漁家百姓，大多都是吃了這頓，下頓還在海裏，哪有許多現金可以與借？即使有丁點節餘，也隻是幾十上百，湊不齊千兒八百，虎口塞芝麻，何用之有。
夜幕漸漸籠罩了海，籠罩了天和地。天地一色。妃那衣袋裏揣著可憐巴巴的幾張鈔票，出了這家門，又進那家院，影子孑孑然，寸心顫顫然。
前麵就是秀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