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這個後悔,絕不是想要收回那份無情,而是覺得那句話太過寬宏大量,害了自己又要無端苦挪死守半個月。他斷定妃那已經是一條死魚,無力回天。他當時甚至遲疑了那麼幾秒鍾,意欲再折回身,把半個月限期改為五天,或者最多十天。早一天也好。但他終究沒有。他是看在妃那怯怯的那一聲“伯”的麵子。還有就是他認為他終究也是一個男人。男人的嘴不能做女人的西裝褲,正穿還又反穿。呸。自己作踐自己。妃榕在走出妃那四合院時,自己輕輕打自己一個嘴巴。因為他突然悟到,他的嘴,現在正是反穿著女人的西裝褲。
半個月太久。半個月仿佛長過一個世紀。妃榕焦急等待著,眼珠子也熬成透紅。
莫非妃榕原本就是紅眼兔子?
明天就是最後期限。可消息樹尚未激活。妃那無動靜。那我就該動靜。妃榕想。
迎頭卻見妃那。
妃那站在妃榕麵前。
妃那?!妃榕實在不敢相信,說曹操曹操就到?可妃那就是妃那,手裏還捧著大紅包,一個定親聘金的大禮包。這麼大的禮包,紅紅耀眼,金光閃閃,即使眼花,依然不容置疑。
妃榕臉上頓時掠過一絲意外的驚諤。他原本絕對不相信鹹魚也能翻身。但鹹魚翻身又確實正是他內心的渴望。隻有鹹魚翻身,他身前身後事都是兩全其美。不然,他一輩子都要麵對的總是一半幸福一半譴責。
如今天助,妃那恭恭敬敬站在眼前,伸手就是救他出不忠不孝的陷井。妃榕好不得意。得意自己雖然狠心無情,反把妃那逼成真正的男人。既是上得刀山,下得火海的男人,那子嫁與他,也就是超值,雙值,多倍值。想到這,妃榕心裏竟生一絲愧疚,愧疚自己小看了妃那,看扁了妃那。
妃榕正想著今後如何補償這份歉意,隻聽妃那“伯…”的一聲,淚如雨下,撲通跪下。
妃榕來不及反應到底怎麼一回事,連忙彎腰去扶妃那,又驚又笑地說,起來,起來,我的佳婿,伯錯怪了你,伯知道委屈了你。可是,天大的好事,千萬不能哭,不能破了彩氣。
但妃那就是不肯起來。妃那頭低得更低,顫抖的手將大紅包舉過頭頂,呈給妃榕。
伯,收下我。無論如何不能丟下我。妃那雙手猶如篩糠,更不敢抬頭,泣聲已是痛哭。
妃榕突然明白,美夢頓時破滅,臉耷拉成沒有圖像和聲音的白色幕布。
包裏多少錢?
三萬,伯……
你…膽敢…妃榕氣得渾身抖動,話也說不下去。
我不能沒有那子啊,伯……
那子不是水貨,不是換季貨,不是爛貨,你竟敢給我打折,而且六折?你這小畜生!妃榕暴跳如雷。
不!伯,欠二萬,我天天下海,我就是死在海底,我也要抓鮑魚、龍蝦,抓回孝敬……
臭鮑魚,爛龍蝦,統統不要!我要的就是錢!錢,錢,錢!!!沒有錢,你就滾!滾,滾,滾!!!妃榕打斷妃那的話,轉身欲走。
不,伯――!妃那雙膝挪前,一把抱住妃榕一條腿,嚎啕大叫,不,我要那子,伯!嗚――嗚――
妃榕惱怒成羞,一腳踢去,妃那四腳朝天,倒在地上。
妃榕快步走出院子,卻見堪大拖著拐腿,拄著竹煙筒,站在老樹下,老淚縱橫,呆若木雞。
剛才的一幕,堪大不忍看下去,心也被一個悶雷炸碎,那個憤怒,那份羞辱,那種無奈,全部混雜在他老皺的臉和毫無血色的嘴唇的陣陣哆嗦之中。他痛恨自己坑害了妃那,更痛恨妃榕那份無情的卑鄙。妃榕向妃那踢去的那一腳,踢在妃那身上,更踢在他心上。這一踢,反倒踢出他的平靜,他要好好保存下自己最後一份尊嚴。他與老樹渾然一體,等著接妃那回家。
妃榕見到堪大,愣住了,但見堪大那副漠然神情,不敢輕易造次,隻得雙手往後背一攏,裝做視而不見,徑自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