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米修斯是言出必行的,在最後一個黃金時代的人類死亡後的那個春季,第一名屬於白銀時代的人類誕生了。我不清楚普羅米修斯作了何種改進,隻知道他說服雅典娜賦予那群人類智慧。
一開始並不順利,那些新生的人類對周遭乃至自身充滿了無措感。他們對一切未知的環境感到不安;對自己的赤身裸體感到羞恥;他們不知道如何使用自己的身體,甚至不知如何解讀自身的各種感覺。他們選擇終日躲在黑暗的山洞中,忍受饑餓與寒冷的煎熬……
除了恐懼,他們依然不懂得如何保護自己,而我不再阻止野生動物對他們進行攻擊。偶爾路過某些食肉動物的領地,我常會看到那些迷失方向的可憐人類被肢解然後吞食,鮮血四處飛濺……
第一次遇到那種情景時,我駐足於原地,默默地看著一群豺狼將三名活生生的人類慢慢地撕扯開來……當時,我注視著其中一人無比痛苦而空茫的雙眼,淡淡地微笑:“歡迎參與到自然的弱肉強食中來!”
待到他們的保護人趕來時,狼群早已查無蹤跡,隻剩我站在那堆鮮血淋漓的白骨前……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心痛給我一種說不清的愉悅,逐而露出自己最溫柔婉約的笑容,對他說:“大人,就像我們約定的那樣,我會看著的……”
他迅速平複眼中的情感,然後回我以禮貌而疏離的微笑:“那麼就請繼續看下去,來日方長……”
然後,他轉身離去,留我獨自咀嚼心中的失落……
漸漸地,我養成了觀察他的習慣。看他帶領人類遠離森林溪穀,尋到有河流蜿蜒的平原地帶,沿水而居;看他教導那些人類編製衣物,種植五穀,圈養牲畜,建造庇護之所;看著那些人類在他的幫助下,迅速繁榮起來……隻是看著……
我敬佩他的智慧、勇氣與執著,讚歎於他努力的成果,但也潛意識地與他保持著距離;隱隱之中,總是感到我們之間存在著某種分歧,隻有距離能暫時將之掩蓋,而我無意破壞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我常想,為什麼他要我見證這一切?真的隻是因為一時興起?恕我難以相信,卻也找不出合理的解釋,而我斷然不會去問他。
於是,在之後的千年中,我們一直保持著這種微妙的關係……
一千年……對人類而言,漫長到足夠他們在大地上建立卓越的文明社會。
對奧林匹斯而言卻是轉瞬即逝,尤其是那種平靜到幾乎無聊的日子。而這種平靜卻也最容易被打破……連帶著一些我曾以為理所當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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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革,開始得毫無預兆……
上一刻,她與那名為恩狄彌翁的少年的戀情還在奧林匹斯諸神間傳得沸沸揚揚;下一刻,她卻要離我們而去……
每每談到那個為了取悅愛人而甘願陷入永久沉眠的人類[1],那些年輕的女神、仙女們總是一臉癡迷與羨慕,癡迷於那名癡情的美麗少年,羨慕著被那少年愛戀的女神——塞勒涅,夜空中那輪高潔的明月。
一時間,阿佛羅狄忒的神殿中訪客絡繹不絕,無數女性族人也期望著能有一段那樣浪漫的戀情。隻有厄洛斯對恩狄彌翁帶有無盡的憐憫:“可憐的人類,他放棄感知自己人生的權利,隻為陪伴愛人並讓她高興……殊不知,這種‘愛’,無論多深刻,對作為神祗的我們來說都隻是一時的激情,畢竟永生的我們有著太過漫長的道路要走,沒人知道下一個轉彎處我們會遇上什麼……她注定會離開他,然後他會在拉特摩斯山中孤獨地繼續那永恒的睡眠;隻是,他永遠不會知道真相……”說那些話時,鄭重嚴肅的表情出現在厄洛斯可愛的娃娃臉上,顯得怪異,悲哀的怪異……
果然,塞勒涅和恩狄彌翁的愛情沒能不朽,那名俊美無雙的少年最終被拋棄了。從某種角度上講,他還是幸運的,因為在他的夢中,他的愛情得到了天長地久……
厄洛斯幾乎是完全正確的,但隻是幾乎……
他說錯了一件事:我們並不是永生的!
而塞勒涅拋棄的不隻是她的戀人,同時還有她的職責,以及……她所擁有的一切……
在她和恩狄彌翁的第五十個女兒出生後不久,塞勒涅就開始變得反常……這名傳說中美麗得令所有得以一窺其容顏的人類瘋狂的女神正在逐漸喪失那種榮光。她的存在感愈來愈淡薄,那是一種我所熟悉的感覺,我曾在另一名神祗身上感受過……
塞勒涅不再順著月球的軌跡巡視大地,而是終日待在月球上的神殿中,足不出戶。原本居住在月球上的各種精靈、妖精等紛紛遷回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