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
日軍軍營。
翻譯官的屋子裏。
翻譯官一隻手揉著頭發,在他屋子裏焦躁地踱著步子。
漸漸地,翻譯官的目光落在一堆顯然是楊大憨換下來的亂衣服上。
翻譯官思索一會兒,抱起亂衣服,朝門外走了去。
516
日軍軍營。
警備室中。
大槍立在地上,曾被竹內叫去的日本兵坐在桌子上,兩腿搖蕩著,手扶著大槍的槍口,目光卻在盯著什麼。
順著日本兵的目光看去,屋子裏的一個土台子上放著一挺歪把子機槍;換了半中半日軍服的楊大憨正在貓著腰好奇地打量著機槍。
漸漸地,楊大憨試探地伸出手指,彈了彈機槍,又回頭看日本兵的反應。
日本兵目光微縮著,似乎隨時都會掂起槍來開槍的樣子。直到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才分散了日本兵的注意力。
房門倏地打開,翻譯官進來,把抱著的亂衣服扔在地上,一絲不苟地道:“楊大憨,這是你的髒衣服,你不要忘了皇軍對你的好處,在這裏亂說亂動,你知道嗎?”
楊大憨詫異地看著地上的衣服。
日本兵也注意地看著地上的衣服。
漸漸地,楊大憨疑惑地想要走過去拿起衣服。
“慢!”日本兵用日語道,並隨即從桌子上跳下來,一手抓著大槍,警惕地注意著翻譯官和楊大憨的動靜,走到亂衣服旁,另一隻手一點兒一點兒地把衣服扯平在地上,謹小慎微地檢查了一番。
良久,沒有發現什麼。日本兵這才放鬆下來,抬腳把衣服踢給楊大憨,又疲累地舉著一隻胳膊,打了個哈欠,重又回到桌子前,跳上去,又像剛才那樣的坐著。
楊大憨疑惑地看著翻譯官,拿起了衣服。
翻譯官睃著目光看著楊大憨,漸漸地轉身,沒在說什麼,重重地關了房門,出去了。
楊大憨拿著衣服展開,前後左右地看了一會兒,也沒發現什麼,霍地又扭頭看了看機槍,回過目光來又看了看自己挎在身上的盒子槍,似乎是明白了什麼,便一邊大咧咧地卷著衣服,走到日本兵的身邊,一邊衝著門口罵道:“日你個娘的,俺楊大憨現在是太君的人,你少朝俺撒臆症!”
然後,楊大憨又逗著日本兵道:“噯!……現今兒就咱倆啦,你也笑一笑,笑一笑,中不中?中不中?”
日本兵聽不明白楊大憨在說什麼,但看楊大憨笑著,還是放鬆了許多,用日語道:“唔?你的,在說什麼的?”
“你也說點兒人話中不中?就你說的那玩意兒,嘀裏嘟嚕的,誰兒聽得懂啊;你說,是不是?”楊大憨也身子一躥,坐在了桌子上,靠近日本兵比劃著。
警備室的門外,翻譯官放鬆地噓了口氣,轉身走了去。
517
喜鵲家。
馬華在窯洞前焦躁地踱著步子,不時地向四周看上一眼。
薑玫受氣的似的,站在窯洞口,看著馬華。
前院突然傳來了狗咬聲。
馬華和薑玫警惕起來,立定在那裏,十分注意地聽著和注視著前院裏的動靜。
喜鵲家的大門口。
“有人嗎?家裏有人嗎?”山菊站在院門外,一邊小心謹慎地注視著前後左右的動靜,一邊透過杖子向院子裏巴望著;“……有人嗎?”
良久,喜鵲娘緩慢地從屋子裏出來,站在屋子的門口,手搭眼棚,向大門口望著:“你找誰兒呀?”
山菊很注意地看著喜鵲娘,道:“哦,大嬸子,俺是過路的,走累了,想擱你這兒討口水喝,成嗎?”
喜鵲娘猶豫著,先吆喝了一聲依舊咬著的狗,道:“行啦;別咬!……成吧!那你等一會兒啊,俺給你舀去。”
喜鵲娘一邊回頭看著山菊,進了屋子。
喜鵲娘進了屋子,借著到鍋台上去拿水瓢,透過耳窗戶看著外麵的山菊。
大門口的山菊也在東張西望著,最後目光又回轉向喜鵲家的屋子門口,根本就看不出是口渴討水喝的樣子。
喜鵲娘咬著嘴唇想著該如何應付。一邊還是拿了水瓢,到水缸裏舀了些涼水端著,從一旁的一個笸籮裏捏了一點兒糠皮兒,扔進水瓢,向著外麵走了去。
看著喜鵲娘從屋子裏出來,山菊走進院子裏,等待著喜鵲娘走到跟前,接了水瓢,把浮在水麵上的糠皮兒吹開,象征性地喝著水,目光做了賊似的還向四處撒摸著。
喜鵲娘試探道:“哦,你慢點兒喝!……你這兒是打哪兒來啊?……夠了嗎,不夠,俺再給你舀去?”
山菊:“村子裏。……嗯,夠了,不用了。”
喜鵲娘:“那你是……那兒個村兒的?是東金溝村兒的嗎?”
山菊:“嗯,東金溝。……你可有認識的?”
喜鵲娘:“沒。……俺這兒一向兒也就是忙乎屋裏炕上地下的那兒點兒活兒,就上哪兒認識去。”
山菊:“可俺看你也不像是這兒本地人吧,嬸子?”
喜鵲娘:“是後搬來的。不過這兒也有幾年了吧!……聽你的口音,好像也是後嫁過來的?”
山菊:“沒。俺也來了快有一年了。是擱楊先生家裏勞忙兒呢。”
“楊先生?!”喜鵲娘略一驚醒,但又馬上裝作不感興趣的樣子,道:“……他不是咱這兒的大東家嗎?俺倒是也聽說過。……你喝完啦?那俺就不留你到屋裏去坐啦。……可你這兒是又要到那兒去呢,這兒滿山滿溝的都是日本人?”
山菊把喝剩下的水隨手潑進園子裏,把水瓢不情願地還給喜鵲娘,有些茫然地道:“哦,俺也是想去找一個親戚。……那俺走啦?也謝謝你啦,嬸子!”
“那你慢走;不謝!”喜鵲娘拿了水瓢,似乎是不在理會山菊,向著屋子裏走去。
山菊站在那裏,欲言又止,隻好向著外麵走去。
喜鵲家屋子的房山處,薑玫在隱秘地向著大門口這麵偷窺著。
518
楊俊家正房西屋。
周鳳蘭坐在炕上,眯著眼睛,仰頭麵對著屋頂想著什麼,懷裏摟著楊福頭,機械地杠蕩著;楊福頭一邊逗弄著大筐裏的公雞。
外麵屋子裏傳來聲響。
周鳳蘭倏地睜開眼睛,仔細地聽著外麵屋子裏的動靜。
隻聽見鍋蓋被掀開的聲音,隨後傳來葫蘆家的抱怨聲:“這兒大憨家的死哪兒去啦呢?這兒都啥時候啦,也不知道來家做飯?就還得俺一個人揍,俺一個人,這兒哪兒就忙得過來啊,這兒?”
周鳳蘭皺了皺眉,又閉上了眼睛,依舊像剛才那樣,麵部朝向屋頂,摟著楊福頭機械地杠蕩著。
外麵屋子裏又連續地傳來摔摔打打兒的聲音。
周鳳蘭近乎是惱怒地又睜開眼睛,停止了杠蕩。
楊福頭抬起頭來,看著周鳳蘭:“咋地啦,嫂子?”
周鳳蘭打了個艮,隨後在楊福頭的額頭上親了一口,笑道:“福頭先自己去玩兒一會兒,嫂子出去看看,好嗎?”
楊福頭天真地道:“那俺還想喂公雞棒子粒兒吃,行嗎?”
周鳳蘭又親了一口楊福頭的額頭:“去吧!”
楊福頭離開了周鳳蘭。
周鳳蘭挪著到炕沿前,用腳摸著,在地上穿了鞋子,向外走了去。
外間屋子裏。
葫蘆家的正沒好氣地做著活計,從水缸裏舀了水,嘩嘩地倒進大鍋裏。
周鳳蘭從西屋裏出來,道:“山菊家裏有事情沒有回來,我來幫你做吧,葫蘆嫂?”
葫蘆家的被嚇得向開跳了一步,連連地擺著手道:“不成不成,那哪兒成呢;哪兒就能讓你動手呢,大少奶奶?”
周鳳蘭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葫蘆家的:“你說的……可是真的?”
“俺說的……”葫蘆家愈發的不好意思,目光躲閃著,訥訥道:“……是真的;大少奶奶。……你就瞧俺這兒張破嘴!”
周鳳蘭看著葫蘆家的,又站了會兒,一邊轉身向屋外走的樣子,道:“那我就去外麵看看,豬啊雞呀的什麼都喂了沒……”
“哎呀,大少奶奶!”葫蘆家的趕忙上前拉了周鳳蘭一下,又趕緊的鬆開,道:“……就等會兒俺去喂,俺去喂。”
周鳳蘭停了步子,又看著葫蘆家的一會兒,裝作是無奈的樣子,道:“唉!我也知道,你們這是疼我!……那好吧,既然是嫌我礙事兒,那我就隻好……還是歇著去吧!”
“去歇吧,歇吧!”葫蘆家的囁喏著,看著周鳳蘭進了西屋,輕手輕腳地幹起了餘下的活計。
519
溝底小道上。
喜鵲手裏拿著一把鐮刀,借著慣性跑下一處山坡,向身後瞥了瞥,沿著小道繼續沙沙地走著。
迎麵,山菊一邊尋找著,走過來。
看見喜鵲,山菊擦了把汗水,趕緊迎向喜鵲:“噯,小弟弟,俺跟你打聽個道兒,小弟弟?!”
喜鵲看見山菊,還離著有幾步,就踟躕著停了腳步:“你……打聽啥?……哦,你不是……楊先生家幹活的嫂子嗎?”
山菊也停住:“是呀;你認識俺?……哦,是你呀,小弟弟;俺想起來啦,俺也見過你!”
喜鵲:“那你打聽啥?”
山菊:“俺是想問你,你知道楊先生家在這兒跟前兒有個窯洞嗎?”
喜鵲:“俺家就住的是楊先生家的窯洞。”
山菊:“哦,是嗎?那俺可算是找到啦!”
喜鵲:“你要做啥?”
山菊:“不啥。那你快領俺去你家。是俺家大少奶奶讓俺過來的。”
喜鵲站在那裏不動,目光平直地扭向別處,也不在說話。
山菊:“你咋地啦,小弟弟?……小弟弟?……你叫啥來著?”
喜鵲又沉思了良久,道:“可俺傍晌午的時候和俺娘去的楊先生家,咋就沒見你?”
山菊:“是嗎?……那會兒上俺也許是到鎮子上去了吧!……俺錯不了的,真是大少奶奶讓俺來的;你不信嗎?……你就放心吧,小弟弟,俺不是壞人!”
喜鵲又垂著頭想了一會兒,缺乏底氣地道:“那好吧。可俺還是怕俺娘說俺,就得先家去問問俺娘,才能領你去俺家。”
山菊攏著喜鵲的肩膀,緩緩地向前走著,道:“那好啊。那俺就先擱你家院子的外麵等著,你娘答應了,俺再進去,你看中嗎?”
“那……成吧!”喜鵲像是被迫無奈地和山菊一起向前走去。
520
喜鵲家。
馬華站在窯洞的門口裏麵,掩飾著焦躁的心情,注視著外麵的動靜。
窯洞的炕上,放著幾個捆紮好了的包裹,一副主人準備出門的樣子。
薑玫和喜鵲娘分別靠著炕沿站著,目光都看著馬華。
喜鵲娘遊移不定的目光移到薑玫的臉上,又像是衝著馬華,道:“要不,咱就還是先出去躲躲吧?”
馬華身子沒有動,也沒有吱聲。
等了一會兒,喜鵲娘忍不住著急,道:“哎呀,玫子,你倒是也說句話啊;這兒到底是走,還是不走?”
薑玫垂了眼簾,身子使勁一聳,坐實在炕上,道:“咱走,咱走啦,那喜鵲怎麼辦?”
喜鵲娘:“俺這兒還不就是為著喜鵲到這兒會兒上還沒回來,才著急嗎;怕萬一出了點兒啥事兒?……俺這兒會兒上是越想,就越覺著那前兒來咱家找水喝的那女的,就不像是來討水喝的。萬一要是……”
馬華身子動了動,目光問詢地轉向喜鵲娘。
薑玫先還看著馬華,這時也看著喜鵲娘:“萬一要是什麼呀,你倒是說啊,大嬸?”
喜鵲娘:“俺不敢想,她……就是來探咱底細的。”
薑玫:“可我看她也不像是個壞人,倒是很像是楊先生家的人。……我說過的,咱們好像是在哪裏見過她。”
“哦!”喜鵲娘忽然驚詫了聲,又愣了一會兒神兒,繼續道:“……嗨!俺咋就給忘了呢?你瞧俺這兒記性!”
馬華目光盯在喜鵲娘的臉上,等待著喜鵲娘說下去。
薑玫也著急道:“哎呀大嬸!……你又想起什麼來啦,就直接的快說,不行麼?”
喜鵲娘:“那不就是,那不就是……楊先生過世的時候,擱墳地那兒……攙著大少奶奶的那個人嗎?”
薑玫反應著:“她?……對,是她,就是她!……可是,她怎麼就會到這裏來呢?”
馬華也警覺起來:“你們都看準了?”
喜鵲娘和薑玫都疑惑地看著馬華。
馬華繼續道:“……那,會不會是‘大少奶奶’,讓她來給咱們傳遞什麼信息呢?”
幾個人都麵麵相覷著。
521
日軍軍營。
竹內倒背著手,散步似的一路走進了一棟房子裏去。
竹內沿著走廊走到警備室的門口,透過門上的觀察口,向裏窺視著。
警備室內,日本兵還坐在桌子上,兩手扶著大槍的槍口,兩腿悠蕩著。
一旁的一張行軍床上,楊大憨兩手墊在頭下,兩腿蹺著,盒子槍從他的身上掛著悠蕩在行軍床邊上,似乎是在酣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