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無鬼第七

古之真人,以天待之,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藥也其實,革也,桔梗也,雞壅也,豕零也,是時為帝者也,何可勝言!句踐也,以甲楣三千棲於會稽。唯種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種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故曰,鷓目有所適,鶴經有所節,解之也悲。故曰,風之過河也有損焉,日之過河也有損焉。請隻風與日相與守河,而河以為未始其櫻也,恃源而往者也。故水之守土也審,影之守人也審,物之守物也審。故目之於明也殆,耳之於聰也殆,心之於殉也殆。凡能其於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給改。禍之長也玆萃,其反也綠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為己寶,不亦悲乎!故有亡國戮民無已,不知問是也。

郭註:居事而待事,事斯得。以有事求無事,事愈荒。死生得失,各隨其所居耳。於生為得,於死或以為失,故當所需則無賤,非其時則無貴。各適一時之用,不能靡所不可,則有時而失,有時而悲矣。夫有形者,自然相與為累,唯外乎形者磨之而不磷,猶風日過河,實已損而不自覺,恃源以往也。無意則止乎分,所以為審;有意則無涯,故殆。所以貴其無能,任其天然。苟不能忘知,禍長多端。反守其性,則其功不為而成矣。欲速則不果。己寶,謂知能。故亡戮之禍,皆有其身之過。不知問禍之由乎有心,而脩心以救禍也。

呂註:以天待之,則無為而應感。不以人入天,雖為而未嘗為。真人不知有死生,有時日得之也生,失之也死,萬物不得無以生是也,此為輕生者而言。有時日得之也死,失之是也,此為惡死者而言。猶藥之或甘或毒,時為帝而不常,其餘臣佐而已。以生為得死為失,則輕生者之藥也。以生為喪死為反,則惡死者之藥也。視彼病而投之,其變何可勝言。大夫種知亡越之可以存,而不知身之所以愁,猶鴉目能夜不能晝,所適不可移。鶴經能長,不能短,有節不可解,解之也係於有形,而不知其源也。風日之過河,非不損而河以為未始攖,恃源而不竭也。通道者,與物無不適,亦有源而已。水之於土蟲穴蟻隙無不至,影之於人坐起行止無不從,則無情而守之審者。耳之於聽,目之於視,心之於思,未嘗須臾不在。則物守物而審者,其聰明心誌,非若水與影之無情,故不能不殆。凡能其於府也貽,府,五藏;殆,謂安其所不安;不給改,則禍滋萃。夫惟迷非一日,故其反也綠功,其果也待久。上士所以損之又損者,以殆之不可成也。而世人以為己寶,不亦悲乎。

疑獨註:以天待人,誠而明也;以人入天,明而誠也。無得失,無生死,此所以謂之玄。董,烏喙。雞壅,艾也。皆藥之至賤者,時能療病,遞為君臣。得失窮通,無異於此。世人妄計賤彼貴我,豈知用舍在時而已。昔越王句踐棲兵會稽,大夫種能知亡之可再存而不知身之將死,猶鷗目晝暗而夜明,鶴經能長不能短,各適一時之利。解去其適,則悲有所徇者,不免乎一偏也。夫陰陽有氣,萬物有形。氣妙而形粗,氣摩其形,形必有損。風、日,陰陽之氣。河水,有形者也。風、日過河,河水必損而不自覺,雖相與守之,而河無所攖拂者,有源可恃也,喻人處陰陽之中,日有所損,恃有命存焉。水之於土,影之於形,物之於物,皆無心而守之;故其守也審,雖審而不逃造化之密移,昨日之物今已化矣,而昧者不知故。耳目心之於徇,皆不免於危殆也。凡能,出於府藏,則為所役,必至危殆既成,而欲速改,不暇給矣,是以禍生滋甚。若反本復性,則順而有功。欲其事果,其待鈴久。而世人乃以多能為己寶,此至人之所悲。以至爭城爭地而殺無辜之民,不知問禍起之由故也。

碧虛註:以天待人,任其自然。不以人入天,偽難契真也。得之生,失之死,與物同也。得之死,失之生,與物異也。萬物得時而榮,失時則悴。真人得時不榮,失時不悴,猶藥之董、梗、壅、苓,雖賤物,而良醫主療時用之以為君,喻真人禦世,無時而不治也。種能存國不能活身,喻醫療他疾不能治己病。鴉目、鶴經之有適不適,喻種之才知而終不免禍。風吹曰曝,河水耗喊,讒深佞入,忠臣失權,所恃重者其攖拂亦不輕矣。水離土則散,影離人則滅,物去物則空,人失道則亡。唯善審者幾乎全!目徇,離朱。耳徇,師曠。心徇,曾、史。未有不危殆者!反覆綠於功過,善惡之果,目前未見耳。世有恃功為己寶,而禍不旋踵者,大夫種是也。

《鬳齋口義》:不以有心預自然之理,曰不以人入天。生死得失,一聽自然;生而曰得亦可,死而曰得亦可;生而曰失亦可,死而曰失亦可。如醫用藥,主者為帝,其餘為臣,藥雖同而用有輕重;猶人在世,得時則貴,失時則賤,在我者初無二也。大夫種為越報吳,能於亡中求存,可謂知矣!而不知反以殺身。鷗目、鶴經,又重引喻風、曰皆能損水,而河未始攖者,其源長也。故物雖損己而我無所攖拂。此五句自是一意,水土相入,形影相依,物之守物,自然之理耳。目心之徇物,皆非自然。凡知出於胸府,自以為能,皆危殆也。給,猶及。反,訓覆。因謀功之心,必致敗覆。有待久之謀,其心固必而不化。此皆為身之害,而人人以此為寶。古今亡國戮民無已者,不知於此致問,故也。以天待人,其義灼然,謂以天理為主,而人事應之。人入天者,以人事為主,而天理悖矣。次古之真人四字,隻應是故字,上文有此誤筆,重出。言或得此道而生,失此道而死,理之常也;或得此道而死,失此道而生,又出於人事之變。如顏夭廠壽之類,譬藥中之烏喙、豕零,隨證施用,主治則為君,佐使則為臣,適當其時,非有常也。種之工於謀國,拙於全身,猶鴉目、鶴經各有所適,強其所不能則悲矣。又喻風、曰過河,不能無損,損而不覺恃其有源,然則得失利害之攖心,人能無損乎?欲補之者,道為之源。凡事物之來,能不納於靈府,則吾源壯矣。事物之起伏,不啻蚊蟲之過前,又何所攖拂哉!水之守土,理相資而實無心。影之守形,則所自出而不能相無者。物之守物,各生其心,雖相守之審,而互生互剋,或然或流,有若《外物篇》所雲者,則不能無殆矣。況以耳目心之徇為能,殆成而不給改,其禍長也固宜夫!欲反歸本源,當致功於改過,待久而次成,世人乃以聰明心知為己寶,此真人之所憫也。亡國戮民,禍之大者,其端實起於耳目心之所殉,貴在饉遏其源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