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個轉,喉嚨便已溢滿了鐵鏽的味道,意識消失的前一刻,衛初宴好像聽見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些像趙寂的,可是趙寂又從來沒走過這麼急的步子……大概是錯覺吧。
是了,帝王又如何會進到這汙穢的牢獄裏來呢?
她嘴角淡淡地扯出一個笑容,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在嘲諷,而後,疲憊感用力地朝她壓過來,她閉上眼睛,任由黑暗將自己吞沒。
黑暗即是死亡。
但是光明又重新來臨了。
說不清楚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像是靈魂自身體中飄出來,被什麼東西強烈地吸扯而去,緊接著又被按壓在了一個什麼東西裏,被各處傳來的壓力擠壓著,她想逃開,卻又無法逃開,而又好似掙紮了半晌,竟奇異般地適應起來,不再感到難受了。
然後……她的眼睛可以睜開了,於是她看到了光。
那是一大束燦爛的陽光,從半開著的門斜飛進來,細小的灰塵在金色的光芒裏浮動,飄上去又落下來,如此反複。這時門被風吹開了一些,陽光也隨之移動,光束的小尾巴打在了衛初宴的眼睛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牢裏關久了,她很久沒見過這樣的光了,因此下意識地偏頭閃躲,眼睛隨之掃過四周,直到這時,她才有了一個印象:她在一個屋子裏。
這是一間稍微有些小的木屋,她坐在屋裏的床上,窗邊有一張久經風霜的木桌,桌上放了些小孩子會喜歡的玩意兒: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奇形怪狀的石頭、刀子削成的小木頭人、幾朵繡的很好看的頭花……諸如此類。此外還有幾張微黃的紙,一個硯台、一個筆洗、掛了好些毛筆的架子,筆洗、毛筆、紙張皆有使用的痕跡。這張木桌大約是房子裏除床以外最大的擺件了,除了桌椅,屋裏還有一個壞了一條腿的木馬,正孤零零地窩在角落裏,同時還有個不大的藤條箱子,看起有些年頭了,就靠在床邊。
衛初宴看了一會,臉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這些東西似乎都是她兒時用過的,那個木頭人她以前有一個,胳膊後來被蹭斷了,頭花也是有的,忘了是不是這種樣式了。這個房間她也還有些印象,似乎是開蒙之前住過的,是個有些簡陋的屋子,在她的絕品血脈顯露之後,她便從這間小屋搬出去,去了家裏專程為她這個新生的乾陽君準備的院子。
怎麼回事?她此時應當是死了的,可是此時她為何還能聽和看,甚至她還能聞到窗外飄進來的桂花香氣。
是了,這個木屋前邊有一株桂花樹,每年金秋,桂花淡雅的香味會將人熏的昏昏欲睡,小時候先生教書時她總因為這個睡著,沒少挨板子。
等等,金秋?金秋八月?
衛初宴下意識便要下床推門去看,卻在坐到床沿時驚訝地發現自己竟夠不到地麵,她低頭望去,往日看慣了的那雙長腿在此時仿佛少了一大截。
某種想法浮上心頭,心跳一瞬間變得如同擂鼓般快,她深深吸了口氣,複又緩慢地吐出來,而後她伸出手來看了看,果然也是小號的,她再次吸了口氣,跳下了床,習慣性去瞧銅鏡,卻想起如果她的想法是對的,那麼此時家中應當是沒有這種東西的?
腳步頓了頓,她轉而朝門外跑去,跑到院外架子上放著的水盆前,低頭就著清澈的水端詳起來。
的確是熟悉的眉眼,隻是此時還未長開,眼睛還有些圓,不像長大以後是略顯狹長的,不隻是眼睛,眉毛、鼻子、嘴唇好像也還沒完全長開,她看不太清楚,但也能依稀辨認出自己眉眼之中的青雉之氣。
這應當是她八九歲時候的模樣。
八九歲……
咀嚼著這個詞語所代表的含義,衛初宴的心中,一時複雜難言。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回到了小時候,明明她前一刻已經死亡,下一刻卻出現在這裏,這裏的一切如此真實,她剛剛掐自己一把也的確是有痛感,可是人怎麼會能夠回到自己小時候呢?但如果不是這樣,那麼她是已經死了?這難道就是死後的世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