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發著燒,卻有浸骨寒意陣陣襲來,拖著他一路沉入深淵。迷糊中一隻溫熱的手探上他額頭,女人將他從榻上拽起,利索道出二字:“喝藥。”

藥極濃極苦,他隻喝了一口就抗拒地別過頭去。下一秒,被掐住嘴,強行灌進去。

舌尖、喉嚨、胃都被苦澀填滿,他哭著掙紮,幾乎灑了半碗藥。

嗚咽聲中,是女人冷硬卻夾雜關切的嗬斥:“這點苦都吃不了談何報仇雪恨!從今日起,你再沒有撒嬌軟弱的資格!要麼忍,要麼死!我給你一晚的時間,今後若是再讓我看到你一滴眼淚,就別叫我師傅了。”

聞言,他心惶恐,爹娘已逝,如今他隻有她這唯一依靠!他飛快地擦掉淚,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揪住她的衣袖,抽噎道:“阿遙知錯!阿遙再也不哭了!阿遙會乖乖喝藥!不要走!不要丟下阿遙!”

女人手撫上他腦袋,似想安慰,卻在觸碰的那一刻收回了這份心軟,起身將他獨自留在一片清寒中。

他抓緊被角,宛若飄搖風雨中乘一葉扁舟,再無靠岸處……

就在幾個時辰前,闖來一群江湖正派,擾亂往日的平靜。爹一直撐到最後,渾身插.滿利劍,失血而亡。娘被人當眾剝光,道貌岸然的男人們無視她的苦苦哀求,一個接一個欺上她身。即便年幼,他也未能幸免,被折斷手腳破布一樣扔在地上。

血鋪了遍地,一浪浪朝他湧來,粘稠又溫熱的血,染紅他無助的雙眼。

他很痛,仿佛五髒六腑都被碾碎,四肢早已失去知覺。

他多麼希望自己瞎了、聾了,再看不見如此殘忍的畫麵、再聽不到如此慘烈的哭喊。他甚至希望自己已經死了,無需繼續麵對超出他承受範圍的現實。

然而上蒼不肯如他所願。

頭頂懸掛的皎月將一切照亮,他最喜歡的小師叔、給他買糖葫蘆帶他看皮影戲的小師叔,對著爹的屍首高高舉起長劍,寒光自劍端流瀉而過,那一刻,他看見蒼白的碎雪從天幕緩緩落下,脆弱得,仿佛季末最後的白櫻,無力凋零風中。

劍起劍落,為他遮風擋雨的父親、三口之家的溫馨和睦徹底破碎——再也,無法複原……

小師叔提著爹的頭顱展示給眾人,宛若凱旋而歸的英雄。周圍是起此彼伏的歡呼聲,讚小師叔懲惡揚善,堅守正道。

“夥同妖女勾結魔教,迫害同門師兄弟,這種人已經不配當我們明心派的弟子!更沒有資格保管關乎全天下百姓安危的玄玉!我將攜他和妖女的項上人頭回明心派,向各位長老請示!”

“師兄,這個孽種怎麼處置?”有人將他提起,仿佛待宰的牲口。

小師叔冷漠的目光在他臉上一掃而過,無情宣判:“殺了。”

那一刻,麵前的小師叔是如此陌生,高大身軀,手提長劍步步走來。

他無力地閉上眼,劍紮進心口的刹那,所有人都以為他必死無疑,忽然就在這時,從天而降一個蒙麵的黑袍女人,暗器打偏小師叔手裏的劍,直衝他而來。

他感覺身子一輕,眨眼間便被帶離地麵。

身後小師叔朗聲道:“大師兄果真和那女魔頭有所勾結!現在鐵證如山!大家追上去!不要放走那個孽種!”

女魔頭?他木然地抬頭,朝蒙麵女人看去。

她有一雙和娘極其相似的眼睛,眉心繪著一朵暗紫色殘花,察覺到他的視線,微微低眉,對他說:“抱歉,我來晚了,沒能救下你爹娘。”

他眼淚湧出來,強忍著不哭出聲。

如果,她能早一點趕來,該有多好……

女人歎息著別過眼,繼續趕路,身後,燃燒著緊追不舍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