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記得那年冰白的月光。UC小說網:映下模棱不清的前路。最後一季細雪疊蓋了身後的行跡。
隻剩下她一個人。
包車不斷由身邊擦過,世人盡奔忙著各自的人生。她拽著空洞的手袋,跌跌撞撞著回去。可是該回哪裏去呢。
捏在手心裏的,是檢掉一角的車票,去路揉在折痕中,連同他們未及達成的故事一起,漸漸磨去邊線,剝落原本的色澤。後來什麼也不見了。
冷月哭下一地細碎的光,融了雪,化成水,凝成冰。
然後死死凍結住人們心裏流動的長河。
該回哪裏去呢。
“百珈小姐?”司機回頭輕聲喚著:“……小姐?”
她猛然睜開眼睛,才發現已經是暗漆的車廂裏。
“已經到了。”司機微微一笑。
“回去罷。”聲音清冷。
司機“咦”了一聲,“……回去?”他抓抓腦袋,“……這樣恐是不好……這位老板的來頭有些大……”
她沒再開口,兀自低下頭去,由綢緞的腕包裏摸了一隻銀質的細盒出來。窗外落進來斑駁的光,偶有汽車擦過,車燈便照亮了她的車廂,轉眼卻又暗下去。細弱的光點投在她的十指尖的蔻丹上,折返回來銀紅的微斑。她嚓的一聲扣亮了火機,點出一團橙紅的火苗,鼓鼓的跳著。
“回去。”她點燃了嘴裏的女士香煙,將火機並那隻銀製煙夾丟回包裏。輕然別過臉,看向窗外。
“可是百珈小姐……”司機還想說什麼,但很是了解她的脾氣,便也隻有回過身,重新發動了車子。
車頭將要調轉,迎麵駛來另一部車,司機車燈一打,一晃眼看清了對方的車牌,便抿著嘴一笑,如釋重負般將車子倒回原位,熄了火。
那一部車在他們前麵插空停下來,她仍舊安然坐著,掩在繚繞淺淡的煙圈之後,沒有開口。
不一刻,前麵車上下來的人走到她的車窗外站住,抬手敲一敲玻璃。他手上帶著皮手套,碰在窗上發出細聲的悶響。
她沒有開口。
司機從後視鏡裏偷偷掃一眼她的麵容,又輕輕“咳咳”兩聲。
良久,她躬身向前取了車裏一隻琉璃煙灰缸,滅下那點細弱的煙紅。然後搖下窗。
“下車。”他說。
她靜靜坐著,沒有反應。
司機閃著眼睛咽了咽口水,輕聲道:“……小姐,你還是去罷。”
“下車。”他還是那兩個字,語氣中多一分拿她無可奈何的包容。
她還是坐著。沒有任何表情。
司機暗地將前麵的車窗搖下來,探出頭去同他使個眼色,抬手掩在嘴邊悄聲透露:“……今天心情不佳……”
他聽了微微一怔,繼而斜揚了唇角笑起來,俯身將一隻胳膊撐在她的車窗上,向裏頭溫聲道:“……我將原本的事情推了,今晚可替你多擋些酒。”
她聞聲促一促眉:“……跟你說了不用。”
他又鬆鬆一笑:“人家秦老板也是我的主顧,我來談生意的,順便陪住你罷了。可別多心。”
她便隻有從手袋裏摸出一把雕花的銀鏡來,對著理了理頭發,又放回去。款款下車來。
鏡光裏是她精致的容顏,連同那纏絲的銀柄一道折進他的眼睛裏,晃下他些微無奈。見她開門下車,便又在無意間換回表情,帶著一臉淡然的笑勾起胳膊,由她優雅的挽住,然後聳聳眉頭自然的接過她手裏的外套,向馬路沿上的酒店走去。
司機站在車門邊大功告成般鬆口氣,看著他們走到酒店門口了,將要鑽進車裏去等著,卻隻聽見他轉回身來道:“福生,你回去罷,晚上我送百珈回去。”
他便玩笑般立正敬禮:“是,少爺。”
“祁老板年輕有為,做生意一向幹脆利落的很,”斜對角的中年老板醉紅了臉,站起來向前一躬身,遞來酒盞,一飲而盡,“……我先幹為敬。”
“秦老板也很是豪爽。”他換顏生意表情,眉頭暗暗一擰,違心的喝淨了自己杯裏的酒。
“百珈小姐,”秦老板又一臉歡心的笑,看向在坐的另一角,“……聽聞百珈小姐文舞雙全,除了嗓子妙,詩畫也不輸人,不知何時有幸得以親見……”
換在別時,她或者好脾好氣的應酬他一番,可惜她此刻心情的確不佳,便冷冷甩過去一句:“這是謠傳。”
“哈,”秦老板喝高了,咧嘴笑著走開自己的坐席,繞道過來搭住她的肩:“百珈小姐這麼謙虛……”
祁佑森眼睛順著瞟過去,微微皺了眉,沉聲道:“秦老板,酒有點喝多了。”
那位秦老板在酒精的蠱惑下,兩隻眼睛裏看見不下十個美女,樂嗬嗬的俯靠到她的肩頭:“……百珈呀,人說你不擦胭脂,我瞧著卻不大可能……”又道:“……這香水是何種味道的?我最喜歡女人擦玫瑰,玫瑰女人才是頂吸引人的……”
祁佑森眉頭更緊了些,冷言喊他一聲:“……秦老板。”
人家還賴在身上迷迷瞪瞪的,她卻突然站起身,倏的掠過桌上未飲幾口的酒杯。
祁佑森料得到她要做什麼,心下一急,忙跟著起身輕聲道:“燦……”
她手上一頓,站在當下。
繼而卻轉臉溫婉的笑起來,輕輕偎開那位秦老板,將杯盞舉到麵前去,嫵媚的盯住他:“秦老板,我在別處還有個飯局,推也推不得的,您多體諒。隻是方才您同祁老板談的這些個價碼,要容我插一句呢,我覺得稍有些端不上台麵,不如再提半分?……誰不知秦老板財大氣粗的,在乎這幾個錢?”男人紅著臉一笑,她又道:“……秦老板喜歡我的歌兒呢,我就在華德福開場子專唱給你一個人,喜歡我的畫兒呢,改日我托人特特送到你商號去。……這可好?”她眼睛一眨,便眨掉他大半的心神,忙點頭道:“……百珈小姐果真是爽利又體貼,我該好生謝謝你……”
“誒,”她挑挑眉,“秦老板說謝做什麼,我還要仰仗您時常來捧場的。……隻是,我那邊的飯局實在等不得了,秦老板體諒我們這一行的苦處,便放我走罷了。我需得同祁老板一同過去那邊的,既這麼著,您也是豪爽利落的人,不如快點把兩邊的生意定下可好?”
秦老板閃著眼睛點點頭。
“……那麼,價碼……?”
“就依著百珈小姐的意思,”他即刻掏了筆出來,笑道:“高半分便高半分!”
她便鬆鬆一笑,斜睨了一眼祁佑森,衝秦老板笑盈盈道:“真不愧是秦老板,我百珈都佩服,”杯盞向終於適時的送向嘴邊:“敬了您這杯酒,我就先告辭一步咯。”
他便繼續閃著眼睛,陷進她的套。
“我以為你要潑他一臉。”祁佑森搖著頭一笑,遞來她的外套,同她一路下樓來。
“原是這麼打算,”她低頭去掏出真絲手套,戴好了又抬起頭來攏一攏帽紗,“可後來改主意了。”
“你這脾氣……”他歎聲笑著繞到她另一邊,替她推開酒店沉重的大門。
“我早就沒有脾氣了。”她含了一根細長的香煙,夾在指間。即將點燃的時候,卻被他伸手握下她手裏的火機。
他眉頭微蹙,冷眼挑下她唇間的煙:“說過多少遍別跟她們學著吸。”
“學著她們?”她輕聲一笑:“這也要學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