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目無親的小姨不敢走,心咚咚跳,留在那裏不知道怎麼辦,隻能用手抓著床沿。聽到門邊傳來了腳步聲,小姨的心裏一個個悶雷滾過,想離開。剛起身,小姨便看見推門進來的人,驚嚇過度,趕緊低下了頭,說話也沒了聲調:“老,老爺。”隔著三五步,小姨聞到了濃鬱的酒味,眉頭一緊,眼底便出現了一雙皂靴。
過了兩三個時辰,老爺拍拍屁股走了,小姨擦開眼淚,扭著受傷的身子回了自己的大通房。守在路上的喬氏故作好心人靠近小姨低語了幾句:“來日登了天,可別忘了今夜。”然後又奸笑著離開。小姨看著喬氏扭捏的身影消失在黑夜裏,一抬頭,今夜無月,身體的不適、心裏的無助讓淚珠一顆接一顆消失在無聲裏。
回到大通房,小姨輕手輕腳的不敢吵醒其他人。忍著痛,冒著汗,一個人在床上躺著,睜眼直到天明,早飯也沒有吃。或許是喬氏叮囑過,這日小姨賴床也沒有人來督促。小姨腦子裏亂糟糟的,全是喬氏的話,喬氏的笑,心裏也生出了些什麼,有了些期盼,翻來覆去,絞著指頭,咬著指頭。可惜什麼也沒有盼到。隔日清早,小姨又開始洗洗涮涮、被人喝來呼去的生活。喬氏縱容小姨一日的休整,便又嚴苛了起來。小姨知道,她該把心底那一絲絲期許用抹布抹幹淨,安安分分的做好自己該做的事。自那以後,小姨再也挺不直自己的背,見著外人也是卑躬屈膝,免得再生事端。廚房裏的人,更是另眼低看小姨,甚至是不屑與之交流。原本就孤立無援的小姨,越發的覺得自己活在別人的鄙夷中。
九個月後,也就是七小姐熱鬧的百日宴後,我在一個陰冷潮濕的柴房裏出生了。至於小姨為什麼要生下我,我從未聽小姨說起過。也許是懵懂不知,也許是小姨她找到了活著的理由。
那一夜,我哭聲宏亮,卻沒有引起他人的注意。也許大家都睡著了,也許沒有。瘦弱的小姨,忍受著寒冬臘月的侵襲、昏昏沉沉的困頓,就這麼抱著我,不停的在我耳邊念叨著不能哭,不能哭。沒有人為我的出生歡慶,沒有人為我的存在疑惑。有,那也隻可能是小姨。她掛在嘴角的高興,也有藏在眼裏的愁苦。
“這是哪兒來的野孩子?”喬氏眄視著小姨懷裏包裹的我。
厚重的烏雲還沒有散去,公雞已經迫不及待的宣告黎明的道來。小姨抱著我幹脆來到了喬氏的屋子。麵對喬氏的質問,小姨第一次有了說謊的勇氣:“喬大娘,”小姨遇事不多,抱著我輕搖,膽怯著不敢抬頭:“我,我一早就聽見外麵有哭聲,開了小門,確實有一個小孩兒,怪可憐的,天上還飄著雪花,我,我就。。。”
“你就個屁呀!”喬氏可不是省油的燈,誰要是敢多瞧她碗裏的飯都會被破罵三天,更何況是小姨這麼笨拙的謊言,弄了個這麼麻煩的東西。雙手一叉,喬氏便張開了血口大盆,口不遮攔起來:“你個沒娘養,被爹賣的賤骨頭,自己都搞定不自己,還多給我弄出個小屁孩兒。哪兒來的哪兒去。涼府可不是善堂,哪有閑錢養她。你閑的沒事做,還不趕緊把水挑了,柴劈了,火生了,水燒了。各院的姨奶奶還等著呢!”
喬氏大大方方扭著她豐滿的屁股走出自己的屋子,最後隻扔了句:“趕緊扔了她,免得被別人扔。”便不管不顧的離開了。
小姨豆大的淚水開始劈裏啪啦的往下落,打在我淨白的肌膚上,溫熱溫熱,很是舒服。我不哭了,但是開始嗜睡了。若是那時能睜個眼,說個話,我會用傻乎乎的笑聲回饋看似淒涼的小姨。
小姨低著頭看著睡相安穩的我,苦笑著:“要被扔了還在睡。你個不知愁苦的小東西。”小姨擦開了自己的淚,抱著我走出了喬氏的屋子,鵝毛大雪揚揚灑灑地飄在空中。小姨踩在雪裏吱呀吱呀的聲音很好聽,我睡得更加安穩。小姨卻愁容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