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簡的腿上歇午。
她太累了,本是靠著宋簡閉會兒眼, 誰知不知不覺竟沉沉地的睡了過去。她在做一個很柔軟的夢,夢裏是公主府的那三年安寧的時光,幽靜的花, 平和的夜,細枝末節清晰的可怕,就連宋簡那因常年握筆而累起的繭,都依稀可見。
她不肯醒。
宋簡在翻紀薑重版的那一本《窺金記》,黑字至上,已經用朱砂筆寫滿了批注。青石牆上的獨窗透下的那一束光,正好一半落在書上,一半落在紀薑的耳旁。
他矮下書,她正側了個身。人卻沒有醒,手掌覆在他的膝上,呼吸深沉,睡得正熟。
宋簡鬆開一隻握書的手,低頭輕輕替她摘去發上草碎。
“紀薑……”
“噓……”
一旁傳來鄧舜宜的聲音,他來見紀薑,正想與說麗正門的事,看到這副情景,心裏一陣軟疼,一陣心疼。滋味複雜,他便有些手足無措。
“她累了,想讓她睡會兒。”
鄧舜宜僵著脖子點了點頭。命人打開牢門輕手輕腳地走進去,盤膝在宋簡對麵坐下來。
宋簡掃了一眼他被雨水潤潮的衣角。
“下雨了嗎?”
鄧舜宜點了點頭:“是啊,昨夜起了大風雨,到今日都還沒有停的意思。”
幾句日常閑語,兩個人的聲音當中卻都有波瀾。
“你覺得,會鬧到什麼時候。”
鄧舜宜搖了搖頭:“誰知道呢。這要看老天爺什麼時候肯醒來,收掉這一場人間風雨。”
宋簡讚許地點了點頭。
“鄧舜宜,你沒有辜負她。”
鄧舜宜撓了撓頭。低頭看向紀薑,她像是很多日都沒有和過眼似的,幾乎要把全部的力氣都用進那個沉重的夢中。
“天開始冷了。我給宋大人備了入秋的被褥衣物。”
宋簡笑了笑:“被褥衣物就算了,有燙過的酒的話,我想喝幾杯。”
鄧舜宜道:“這沒什麼難的,回頭我就讓他們備去。” 說完又頓了頓:“隻是,別叫紀薑飲,我記得她從前胃就受不得酒,偶爾在宴上陪著太後娘娘喝幾杯,回去的路上的,就不受用的很,這幾年在青州,帝京,幾處顛沛流離,沒有將養得好,肯定更壞得厲害……”
他顧著自己的意思說開了,說到最後才覺得在宋簡麵前,這些話好像有些不合時宜。便止了話頭,“她怎麼了……看著這樣的累。”
宋簡垂頭望著膝上熟睡的人,輕聲道:“你該知道,她是為什麼在計較憂思,才至徹夜徹地睡不著啊。”
鄧舜宜怔了怔。
“剛才聽你說話的意思……她跟你說了麗正門的事了嗎?”
“說什麼?”
鄧舜宜喉嚨一啞,一時之間說下去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我以為……殿下都告訴你了。”
宋簡搖了搖頭:“她知道,我不肯讓她去賭。”
鄧舜宜傾身道:“你為什麼不肯讓她去賭啊,怕她輸嗎?”
“不是,相反,我是怕她贏。而且……”
他抬起頭來,凝向那一道獨窗,窗外和著風雨正打落深紅色的秋花,散進一縷縷淡淡的香氣。空氣沉悶地讓人心裏發苦。然而因為牢室裏太暗了,所以那道唯一光中,每一絲浮動紛飛的遊絲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且她一定會贏。”
鄧舜宜點了點頭。他鬆開盤坐的腿,攤開手臂靠坐在牢門前。
“是啊,自從我認識她,她就從來沒有輸過,一個女人能在這一樣一個時局裏,活成紀薑這樣,實是不易。但是,你為什麼怕她賭贏呢。”
宋簡聲音很淡,卻厚有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