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茶香的白汽。柳亞東後來十幾年人生很大部分是在輾轉中度過,見人觀事的幾率大大提高,類似於邵錦泉身份的涉黑人士他也見過很多,甚也至因為生存的必須,而再次裹挾進這些灰敗與不潔中,但自始至終沒有再見過他這樣的人。柳亞東現在還沒那個積累,張嘴沒聲,不知道怎麼形容,他到不惑才懂:有的人行事就是這麼不期,他不是故意,也不是虛偽。
邵錦泉從書裏抬頭,口吻到神態,依然像個父親,“來了?坐,我有事講。”
事情不會輕易又簡單,柳亞東心裏有這麼個預設,同時也知道邵錦泉擅長將把柄包裝作“情”的樣子,供低微者做看似民主實則無用的選擇。於是柳亞東的目光不由得凶狡又惕惕。從前他的冷漠裏有炫耀與自保的成分,語境相對單純,不會有而今這樣的眼神。
事實證明也不是他防禦過度。
這頭風吹一會兒嘴就凍麻了,柳亞東站起來跺腳,頭朝樓下伸,“船兒。”
蘭舟在小商超買的素食麥片,開水衝上一袋滿屋飄著奶精香。他踢門進陽台,把滾燙的杯子往台簷上一擱,手快速捏住耳垂揉搓,“嗯?別掉樓下去砸到人。”
柳亞東把嘴伸進杯口焐住,甕聲說:“樓下死人了。”
一樓靠南一戶果真擺著花圈,不多就四個,挽聯破布似的颯颯飄搖。
蘭舟定定瞅了幾秒,“是誰?”
“不知道啊。”柳亞東冒險抿了口奶,眼珠子險沒燙掉了,“嘶——問愛森哥,他說不定認識。好像......是戶做小買賣的。我操舌頭都燙麻了。”
“你是四歲嗎?”罵他蠢,挺大個人了還能燙著嘴。
柳亞東冰手往他脖子裏塞,右邊虎口著他下頜朝上抬,“你有種就再說一句?”
蘭舟瞪他,示威似的一句一頓:“你、是、四、歲、嗎?有種沒種?”
“嘶!上房揭瓦。”柳亞東佯裝發怒,手直接伸進衣服猛搔他癢癢肉,笑說:“我幾歲?嗯?我幾歲?”
“錯了錯了,投降,投降。”蘭舟咧嘴,邊拱邊退,“一百歲你一百歲!”
柳亞東朝他伸舌頭,“有點誠意。來,你給我吹吹。”
“靠那邊。”蘭舟推他。陽台那頭堆了雜貨,掩了半扇窗,是盲區。
柳亞東腰抵上雜貨,摟住他磨蹭,“退到底了,再退掉樓下了。”
“吹哪裏?”蘭舟手捧著他臉。
“舌頭尖。”
蘭舟半道又反悔,笑嘻嘻說:“你就這麼伸著算了,風裏晾晾就好了。”
柳亞東縮回舌頭,“講不講理啊你?耍賴你還。”
蘭舟朝他笑,盯著他,總覺得看不夠他。
然後接吻。蘭舟覺得他吻得比原先用力,紊亂到蠻悍無章的程度了。邊被摸著揉著狠狠磨蹭著,邊聽他喃喃他最常說的那幾句,喜歡你,愛你,永遠之類的。
聽多也聽信了,漸漸不再滿背浮起疙瘩,不再心跳迫促得暈眩,不再恨不能和他立刻合二為一,不再動輒想哭。柳亞東的氣息突然熾烈頑強到如火源,靠近會有微微的痛楚。寒流北來,他盡自在此刻燃燒,不求把愛與誠均勻分配給未來。蘭舟於是隱隱有慟心和驚險的感覺,又無法求證,隻能也熱切癡迷地報以回應。嘴裏沒會兒全是血味,帶紅的涎水淌到喉結。誰重心一歪,兩人就趔斜碰坍了雜遝物件,叮咣一陣響。屋裏行軍床吱呀,胡自強也醒著。
今兒是素水的陰寒天,雲層滯鬱壓得低平。兩人互擦對方嘴上的血,擦著擦著又吻在一起。樓下送殯隊到了,零碎的幾個主喪人聚攏交談。打頭的鋪開掛炮,拿嘴上的煙去點,撚子燃盡,劈裏啪啦的震天脆響在宿舍樓區裏跌蕩。灰藍的硝煙很快彌上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