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藥進來了?
果然,沒過多久,秋姑就從屏風後轉了出來,端著一個托盤。秦越瑾接過托盤上小巧玲瓏的白玉雕花碗,將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
她的眉頭輕輕一動。
這湯藥不對,不僅比往日的滋味更濃了些,似乎還加了些別的什麼。
“今天這個和尋常的藥一樣的吧?”秦越瑾若無其事地把碗放回托盤上,接過帕子按了按唇角,虛弱地微微笑著,注視著秋姑。
秋姑也回了她一個笑容:“自然是的。怎麼,公主覺得有哪裏不一樣嗎?”
秦越瑾笑著看了她一眼,擺了擺手:“無事,你退下吧。”
“是。”
她撐著櫃子下了床,一次又一次地因為虛弱而跌倒外地,卻仍執拗地往窗邊走去。最終,她隔著窗戶,看到了埋好藥渣,和白石攀談起來的秋姑的身影。
一臉的歡喜雀躍,還帶了點兒女兒家的羞澀。
這是和她一道長大、親如姐妹的秋姑啊。
秦越瑾一步步挪回床榻,就這麼短短幾步路讓她走得冷汗淋漓,氣喘籲籲。聲音出入喉頭,像是破舊的風箱發出的粗嘎嘶啞的聲音。
她閉了閉眼,仰麵倒下,這才感覺頭暈緩解了一點,隨後便沉沉睡去。
她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夢魘。
夢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出嫁的時候。
描黛眉,點絳唇。她伸手抹去銅鏡上頭的一點薄薄的霧氣,看著鏡中眉眼嬌豔的自己,卻是麵無表情,仿佛一座雕塑。
直到外頭響起笑鬧的聲音,有人歡呼著:“新郎官來了!新郎官來了!”
她拎著裙擺打算站起身把蓋頭蓋上,盡快出去,好早些結束這場荒唐的婚事。全福人和宮女們看著她的神情動作,麵麵相覷,最後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攔。
她剛剛拿起那大紅綴流蘇珠玉的蓋頭,就被下一個聲音定在了原地。
是儐相在做催妝詩。
“長寧公主貴,出嫁五侯家。天母親調粉,日兄憐賜花。催鋪百子帳,待障七香車。借問妝成未,東方欲曉霞。”清澈的、幹淨的聲音,像是夏日清晨的風吹過樹林。秦越瑾拎著裙擺拿著紅蓋頭站在原地,忽然就看見一顆淚珠直直落下,砸在正紅的蓋頭上,暈染開一片更深的、更沉的暗紅。
是顧清桓啊。
那個鍾靈毓秀的少年,被迫站在重重屏障前,為了別人迎娶她而作催妝詩。
那邊的聲音還在繼續,從“天上瓊花不避秋,今宵織女嫁牽牛”到“勞將素手卷蝦須,瓊室流光更綴珠”,再到“強遮天上花顏色,不隔雲中語笑聲”。
秦越瑾跌坐在妝台前,早已是淚盈於睫,哭花了妝。全福人連忙趕上來重新為她梳妝,剛要開口說“大喜的日子,公主您好端端地哭什麼呢”,卻在看到那雙已經發紅的眼睛的時候咽了回去。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金絲丹鳳眼清貴而靈動,眼角因哭泣而微微泛紅,像是點染了淺淺的桃花妝,而那雙眼,那雙烏黑的眼眸,裏頭的悲傷和絕望幾乎滿得要溢出來。
全福人住了口,再不敢多說。但是新郎官快要進來了,她隻能一遍又一遍地給長寧公主上妝。
可是長寧這眼淚怎麼也收不住,妝哭花了一遍又一遍,洗得臉頰都有些微微發紅。最後全福人無奈地收了手,在征請了皇後的意思後,便隻給她描了眉,點了唇脂。
新郎官終於到門口了。
她蓋上了大紅蓋頭,看不清前路,隻知道被人牽著往前走了一段。但秦越瑾能感覺到,除去蕭齊肅的目光,還有另一道視線。
是一雙桃花眼,睫羽纖長,墨色的眼眸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