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仁手持長槍在三百多名太平軍將士的目送下走到了“民兵”麵前,抓著槍杆的右手有些濕滑,倒不是陸仁膽怯,而是有些緊張。
說實話,他沒有興趣與這些眼睛裏透露著畏葸凶狠兩種截然不同情緒的對手交鋒,看見這些衣衫襤褸的苦人,陸仁不由想起了自己。
他是廣東嘉應州人,家裏不算姐妹,光兄弟就有五個,父母守著那點薄田就算拚命做工根本養活不了他們。等到老二陸仁十三歲的時候,家裏麵就養活不起這些半大孩子了,他在一家當鋪做夥計的大哥托人為他在一家糧鋪那裏謀了一個學徒的身份。家裏湊了拜師錢,這就算是把二兒子送出門求生去了,至於他一生成就如何,父母兄長總是盡了心力了。
陸仁老老實實的學習認字,擺弄蘇州碼子和記賬,他表現出了相當不錯的天分,如果不出意外,十幾年後他就能從陸學徒變成陸掌櫃了。
但是天有不測風雲,陸仁的東家因為得罪了某些官麵人物敗了家,陸仁失去了吃飯的地方。
學徒是一個競爭壓力非常大的職場領域,陸仁雖然並不是沒地方謀生了,但是上升為掌櫃的職場之路基本上可以宣告終結了。大部分店鋪都喜歡自己培養出來的嫡係學徒,而且作為新人,陸仁在新糧鋪經常受到很多不公正的待遇。
終於有一天,陸仁接觸到了拜上帝,他果斷地成為了拜上帝會最早的信眾。陸仁並不相信上蒼之上有一個上帝,如果真有上帝,那為何世上會有這麼多的不公?陸仁隻是希望能找到一個能給他出氣的組織罷了。
陸仁因為識字能算賬被安排到負責主管後勤的劉紹廷身邊幫忙。拜上帝會開始編練團營準備武裝抗清之後,他被劉紹廷介紹到了新模範軍裏當學員。
曾幾何時,陸仁以為自己時來運轉了,至少已經走上戲文裏麵那條封侯拜將的光輝大道了。可是無情的事實告訴他,他很有可能並不是戲文裏的主角,而是晃一下過場就化為腐朽的龍套。
但陸仁仍舊心懷希望,他在新模範軍裏學到了很多東西。楊秀清教給他們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我們的目標不是殺人放火盼招安,也不是開國從龍封侯拜相,我們要拯救天下還在受欺壓的同胞,我們要做天底下第一支打破吃人世道的軍隊。”
為了打破世道為同胞而死要比死在別人封侯拜將的路上更值得不是嗎?
陸仁暗暗吸了一口氣在民兵麵前緩緩說道:“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他的聲音並不大,語速也並不快,那種不放在心上的氣度就像是在談“今兒太陽還是東邊升西邊落啊。”
“保村護產!不能讓你們把我們謀生的東西拿走!”
“你們要給洋鬼子當先鋒!”
“殺賊報國!”
……
民眾們七嘴八舌的叨叨著然後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果然是有人鼓噪啊。”陸仁心中一歎。
像他這種一看就是小卒子的角se跑過來問話,一般的回應大半是“你是何人?”“你能做主嗎?”“你算個什麼東西……”之類質疑他身份的話語。這些百姓幹脆的回答到時說明他們還在氣頭上,腦子裏全是這些東西。如果在氣頭上的話,保護自己的財產才是最直接最正常的回答,但老百姓裏回答聲音最高的多半是殺賊報國和給洋鬼子當先鋒這種和他們平常生活關係不大的事情。要麼是這些鷺墟的百姓政治覺悟太高,要麼就是被人鼓動了。
根據廣西現在的形勢,真正覺悟高的家夥現在多半在各路天地會武裝的隊伍裏呢,能留在村子裏的都是老實巴交的人,能把這些老實人弄到的組織武裝反抗上。除了太平軍太過倒行逆施就是有人鼓動,饒了一圈又回到有人鼓動這個命題上。所以陸仁心裏蠻清楚的,就是有人在鼓動啊。
“哦,”他裝出一副木訥的樣子:“我們將軍讓過來說一聲,限你們半個時辰回家,咱們還能既往不咎,半個時辰之後,那就是刀劍無眼各安天命了。”
“就說這些長毛沒有個人xing!”“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一個長毛頭值二十鷹洋,一石米,和他們幹啦!”
民兵們互相打氣,人群氣勢洶洶的朝陸仁一點點挪過來。
“做夢!”陸仁大吼一聲,本來要圍過來的百姓被他一嗓子吼退好幾步。
“你們以為這錢這麼好拿?老子們剛在大黃江口砍了個總兵,你們以為自己比總兵能打?我可跟你們說,我們軍師爺下了手令。你們要是真動了手,那就是不死不休的結局,要麼動手的人全家死光,要麼我們死光。”
陸仁氣哼哼地看著這些家夥,太平軍的將士們要為這些人建立一個地上天國,可是這些人怎麼對待太平軍的?為了二十個鷹洋和一石米盯上了戰友們的人頭,真是混賬。
“這世界上的絕大多數衝突都源自誤解,那些不是因為誤解而產生的衝突是無法用武力解決的。”陸仁想起了左輔正軍師的話,這些苦人多半是對太平軍有所誤解吧,不然為何要為朝廷效命,朝廷除了拿走他們的糧食,派官吏欺壓他們,幫著富人欺負他們,還為他們幹過啥正事?陸仁想到這裏心裏一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