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他忽然想起那夜皇叔對自己說的話——
“我為你守江山,退蠻人,殺逆臣,不讓你的手沾一點的血,你便是這樣報答我的?”
這句話仿佛變成了無數根觸手,企圖將他拉入不見天日的深淵,景峻大口大口地喘氣,他逼著自己忽略心中的那股不安。
然而,那模糊的不安卻如同藏匿在山洞中慢慢蘇醒的野獸,用兩隻空洞的眼睛緊緊地看向他的內心深處,爾後,血淋淋地揪出了他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手心後背都沁出冷汗來,捎帶著連四肢都有些麻痛了,景峻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顫。
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他替你守江山,退蠻人,殺逆臣,不讓你的手沾血,可是現在,你卻要親手殺了他......景峻,你便是這麼報答他的?”
景峻悚然回頭——
晨光中,陸遜玉帶束發,白衣勝雪,他站在通向後院的垂花拱門前,朝自己扯了抹冷淡的笑。
“你......”景峻皺眉,他覺著此時的陸少主和之前大不相同,但他一時半會兒又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勁。
陸遜的目光從散落一地的藤箱上挪過,爾後,他抬腳徑直朝景峻走,待走至近前,他止了步子,垂眸細細打量著景峻。
半晌,他道:“你在害怕。”
景峻臉色一變,搖頭,矢口否認,“沒有!”
“沒有?”陸遜冷笑,他看著景峻,目光仿佛能穿透景峻的內心,“你就是在害怕,因為你不敢承認自己做錯了。”
他彎下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賬薄,翻開來粗略掃了幾眼,又丟給景峻,“賬薄上記錄了安王府的每一筆花銷,就連景承玨去秦風館玩弄小倌賒的賬也在上頭。所以景承玨哪裏有錢去培植私軍,去置辦刀劍兵器?”
“再者,朝中他殺掉的官員基本上都是孟拱一黨,就算不是,最後也被查出賣官鬻爵、貪贓枉法的罪證。剩下的那些人,例如寇謙,例如戚無羈,都是公認的兩袖清風、剛正不阿的清官,所以他如何乾綱獨斷、結黨營私?”
陸遜看著景峻,眼底盡是諷刺,他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做過的事總會留下痕跡,但是安王府很幹淨,根本沒有你想要的東西,就連與外邦往來通信的信鴿都沒有。”
“這些線索彙合在一處,隻能說明一個事實,景王爺沒有貪汙,不曾亂殺無辜,也沒有勾結外邦,更不會謀權篡位。他的王府之所以這麼幹淨,不是因為他把證據都銷毀了,而是你想要的那些本來就不存在。”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陸遜有些心累,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攤開手,聳了聳肩:“這個事實你不願意承認,也害怕承認。七年的時間,你將景玥當成一個野心勃勃、想要謀權篡位的仇人去恨,最後終於將他逼進了死囚牢獄。怎麼樣?你滿意了麼?他馬上就要被處死了,還是淩遲處死,一刀一刀地割他的肉......”
“不!不會的!”景峻大叫了一聲,他痛苦地捂住耳朵,不住搖頭,他喃喃道:“不是的!朕沒有逼他!朕不想讓他死,從來都不想!”
“可是他如今不在王府,而是在大理寺!他是被你送進去的!”
陸遜的情緒也有些激動,他猛地伸出手,攥住景峻的衣領,眼底有些赤紅,話說出口時便有些哽咽,“景峻,你把他的心傷透了你知不知道啊?他為你做了這麼多,你卻拿刀子一點一點地剜著他的血肉,你怎麼這麼壞啊?”
“不,沒有,我沒有!”景峻胡亂踢著腿,他茫然四顧,想要抓住景玥的一片衣角,然而這隻是徒勞,隻有秋日的寒冷從指縫間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