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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君平曾聽大理說過,這是沈博士開始感興趣的預兆,果然不出片刻,沈念七突然將扇子扔到一邊,如備糧般隨手抓起了一塊案上的糕點,道:“王少卿幫我把爐子藏藏,回來繼續!”
她咬住點心,踏著瀟灑的步伐直奔院外而去。
……
半個時辰後,沈念七來到了大理寺。
過了那紅柱的大門,她輕車熟路地來到了自己親自命名為“往生閣”的單間兒。房內放著十餘台紅木的壽棺,牆麵兒上也貼著一張偌大的紙,紙上寫著諸多讓人看著眼花繚亂的數字。一張大寬的桌上擺放著各式各樣奇形怪狀的工具。桌子旁邊是一張案台,案臺上躺著那具幾乎沒了肉的骨。半寸紅,半寸白,攪和著血腥味的惡臭在房中彌漫。
沈念七哼笑一聲,後腿一蹬,將大門關上,然後戴了副特質的手套。
“開始吧。”
沈念七說罷,便將注意力全放在了屍骨上,隨意悠哉的神情,也在轉瞬間變得極為嚴肅。
她先從內到外觀察了一圈兒,將每一塊零散骨編上號,然後將小骨放入紗布中包好。
“王少卿,幫我拿鍋子接滿水,然後放在火上。”
片刻後,沈念七便將編好號的骨頭一一放入鍋中,文火加熱。
這一加熱,便是兩個時辰過去。
兩時辰中,王君平也因他事離開了往生閣。
念七一人坐在案前凝視水中逐漸發白的骨與肉,像望入無法預知的另一個世界,仿佛有誰正透過那副骨架,向她訴說自己的宿命。
待算時間差不多,沈念七便將骨頭一一撈出,先在案臺上灑了一片細沙,而後將剝去廢肉的骨一一置於其上。
人骨被狗咬的支離破碎,部位十分混亂,甚至有許多地方已經粉碎。
“缺了很多地方,大概是被狗吃了。”念七說著,著手開始擺弄骨頭,將大致位置復原,然後從工具箱裡掏出一個小罐子,以小刷沾了點魚鰾膠,仔仔細細地刷過一塊碎骨,再然後將碎骨粘在一起,復原成整骨。
拚接工作長且慢,慢且細,碎裂大致拚好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念七用卡尺與線尺測量過每一段骨頭的長度、厚度,以及恥骨等處的尺寸,在對比了牆上的文字表後,點了墨,於裝線藏皮的本子上一邊神叨叨地念著什麼,一邊將資料一一記錄。
“原來是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原郎君。”
待寫得七七八八,沈念七丟下毛筆,長長地抻了一下筋骨,而後轉身從櫃子裡拿出了一大團粘土。
她重新俯視著那具平靜的人骨,撫過它冰冰冷冷的臉頰。
“你是何人,來自何方,又為何會淪為,犬口之食呢?”
她又用指尖劃過他的鼻框與眼眶,眸裡透著隱隱的悲憫,還有夜一般的寂靜。
……
大理寺政事堂內,唐玄伊正望著桌上的一張男子畫像。畫像旁邊放著八份表明身份的“公驗”。他眉頭緊鎖,指尖若有似無地在桌上點動。
王君平於案旁,敘說道:“大理,這是經過這幾日的調查整理出的失蹤旅商的線索。商隊成員大多是沿路雇傭的作人,與旅商並不相熟,所以相貌描述的也都模棱兩可無法採用,不過幸好,這些旅商中有一個叫程牧的,他的商隊以熟人為主,於是便據這些人的口述做了這副畫像,應該算是現在最為首要的證據了。另外一份是這些人的公驗。在他們進城時,守備將公驗做了備份,寺丞找人抄錄了一份。”
“程牧的商隊成員尚在長安嗎?守衛可曾記住旅商的相貌。”唐玄伊問。
王君平搖頭,“因為商隊帶的貨物皆隨著旅商一同消失,他們便認為沒有運貨的必要了,再加上商隊成員的過所已經到期,所以已經離開長安。而守衛……”王君平頓頓,“長安城各門來往人士實在太多,很難記住某個人。京兆府的人也曾派人在周圍民家商家打探,可因為那幾位旅商也都是剛入城,連榻都沒下便消失不見,所以想要找到蹤跡,確實無從查起。”
“也就是說,關於八位旅商在長安突然消失的案子,我們隻有一張畫像和八張公驗。”唐玄伊向後靠在椅上,視線落在畫卷上,深眸愈發凜冽,沉默著,而後又將眼睛閉上深思。
王君平小心窺看著唐玄伊,臉色也不甚明潤。
三個月前,長安發生了一件大案:來長安的旅商與帶來的商貨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若隻是普通失蹤人口倒也作罷,然而這次商旅失蹤案,卻恰好趕上了陛下正欲推行的開門迎商的通商法案,原本受到鼓舞通往京城各地的各路商人,因為此事止步不前,關於大唐明裡“推崇通商,暗裡越貨殺人”的謠言也不知怎麼就在各路商人中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