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輪到陳衣沉思了,他左手捏著下巴,右手中一顆黑色的棋子在指間滑動。良久,房間裏又陷入了沉默,牆上時鍾裏的長針尖旋轉到一半的時候,他才做出了決定。
但不是將手中的黑色棋子落在棋盤上,而是把那顆棋子放回棋簍裏。隨後,陳衣對老人敬了一禮,沉聲道:“我輸了。”
老人眯了眯眼:“收官尚未結束,棋局未定,你怎麼就認輸了。”
陳衣指著棋盤上老人剛剛落下的一顆黑子:“老先生這一妙手之後,黑棋大龍已活,我已經再也想不到破解的方法,隻好認輸。”
老人朗聲大笑起來,似乎心情很好:“不錯,不錯,能看到這一步,對於才學棋一年的人來說,已經相當好了——你小子真的隻學了一年的圍棋嗎?”
“是的。”陳衣點頭。
“在哪學的,師從何人?我看你下棋,無論是思路還是膽量都算不錯,開局之後知道借讓子的優勢猛攻,布局還算有條有理,雖然偶有昏招,卻也能及時彌補,凶猛但不失靈性。中期氣勢如虹的時候知道靜下心來細心經營,實屬不易。隻是由於經驗不足,看不到我的幾枚伏兵,讓老頭子我盤活了大龍。如果沒有名師指導,僅僅一年的棋齡,絕對達不到這樣的水平。“
老人飛快地說了一堆對棋局的點評,滿麵紅光,興奮得像個玩耍中的孩子。我對圍棋一知半解,隻知道他對陳衣的評價還不錯。
陳衣回答道:“我學棋的時候沒有固定的師父,是在學校附近的少年宮學的。”
這話一說出來,連我都能感覺到空氣中的尷尬,滔滔不絕的老人幹咳了兩聲,不可置信地看看未下完的棋盤,又看看一臉真誠的陳衣,打住了自己的點評。
忽然,老人歎了口氣,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遺憾:”可惜了,可惜了,這麼好的苗子,如果從小好好培養,我們又多了一位有實力的國手,對抗韓國和日本的棋手......。“
老人的神情有些恍惚,話沒說完便自己搖了搖頭,他轉頭看了看默立一旁的“法官”,而後視線落在更遠處的地方,變得茫然起來,隨即又重複了一句:“可惜。”
說罷,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我試圖上去扶,卻發現自己的手從老人的身體上穿過——我忘了他現在隻是個投影的事實。
這時法官宣布”對決結束“,放滿了白色和黑色棋子的棋盤消失不見,一顆籌碼從我的口袋裏飛出來,落在老人的手裏。
老人捏著那枚籌碼,擺擺手:“再見了小子們,不過以後多半是見不著了。”他又將目光投向陳衣:“很久沒有和人下過如此有趣的棋局了——機器人的棋風太硬太冷,我這把老骨頭下著總是渾身生疼,哈哈哈。”
說著,老人自顧自地笑起來,隨著投影變得模糊,他揮了揮手,仿佛在向我們告別,我看見他的嘴唇動了動,用一個極小而又滄桑的聲音說。
“謝謝你。”
我聽見了,陳衣也聽見了。這個有著高超的實力,卻不願意與人爭鬥,飄落在這座城中的孤獨的老人,他獨自堅守在這個自動匹配係統中,一次又一次地與冷冰冰的機器人戰鬥,他一直是個高傲挺立的戰士,現在卻重新變回了滄桑的老人。
“老先生,請問您的名字是?”陳衣問。
“我姓吳,別人都叫我老吳頭。”老人說。
“吳老先生。”陳衣揚了揚眉,“我記住了——今天我輸給您一枚籌碼,這對於我來說很重要。總有一天,我會親手把它贏回來。所以,請您再等我一段日子。“
老人愣住了,臉上皺紋的線條在這一段重新變得柔軟起來,他哈哈地大笑,拐杖在地板上一敲一打。
然後,光芒消散,老人隨著投影一起,消失在這個房間裏。
“總有一天,我會親手把它贏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