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晚自習下了。鍾佩文回到寢室，看到桌子上放著一封信，一看筆跡和地址就知道是曉鵬來的。他急忙取出信來看。沒想到，這一看，竟讓他一宿輾轉難眠。
????曉鵬在信上先來了幾句寒暄話，就轉入正題：
????佩文，告訴你，我前幾天跑到黃浦路去了，找古德寺。沿途問了好些人才找到。你猜怎麼著？古德寺沒了，原址上建了工廠！我聽見機器的轟鳴聲，看見工人們進進出出，想起當年砸古德寺的情景，真讓人感歎萬千！滄桑感油然而生。你一定會問我為什麼沒事找事去找古德寺吧？告訴你，這完全是我姥爺逼的。他身體不太好，我媽要我爸把他和姥姥接來。前幾天，我跟他閑聊，談到當年砸古德寺的事兒。他一聽就拍手跺腳，說：‘你們都做了些什麼唷！難怪這些年會出這麼多事！’言下之意，這些年會出這麼多事全是砸了佛像的緣故，是報應——百分之百的四舊！他還硬逼我去看看古德寺現在怎麼樣了。我本來不想去，有什麼看頭？難道我們當年破四舊還錯了不成？我媽怕我姥爺生氣，也硬逼著我去。我拗不過他們就去了。沒想到古德寺沒了！我把情況告訴給我姥爺，他眉頭緊鎖，隻是搖頭，連連歎息。我看著，心裏隻好笑，那些老古董還是砸了好，留著幹什麼呢？我把事情告訴給漢生，他也覺得好笑。他說，我姥爺思想太陳舊，跟他們這些老年人根本沒法說清。他還譏笑我閑著沒事兒幹，往古德寺跑，怎麼就沒想到編幾句話哄哄我姥爺。也是的，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我還直古直令地到處打聽，瞎忙乎！你說呢？
????鍾佩文看完了信，想了很多。他對砸古德寺的事一向持肯定態度。本來嘛，社會主義國家留著廟幹嘛？怎麼能一麵搞思想革命化，一麵讓人對著木偶神像頂禮膜拜呢？他想，過去幹革命奪取政權，沒多少時間管那些事兒；現在搞繼續革命，群眾的革命覺悟提高了，認識到廟宇道觀是與思想革命化格格不入的，於是要砸廟了。我們就是代表人民的意誌去砸古德寺的。當年破四舊那會兒，北京紅衛兵取締了反動修女會，又聽說安徽合肥的紅衛兵把佛像弄到大街上燒。可見砸古德寺不是孤立的行動，是跟北京、合肥紅衛兵的行動互相呼應的，是全國破四舊大潮中光輝奪目的一朵浪花！
????想著，想著，他的思緒不禁回到了破四舊那動蕩的年月……
????六六天地動，
????神州起狂飆。
????主席一揮手，
????紅日當空照。
????工農齊奮起，
????少年逞英豪。
????口誅舊權威，
????筆伐大毒草。
????不周山下紅旗亂，
????階級敵人無處逃！
????這是鍾佩文那年寫在大字報上的幾句詩。當時，破四舊的大潮席卷神州大地，真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鍾佩文想：史無前例的*開始了，而破四舊蕩滌著封資修的汙泥濁水，正是這場革命的一部分；我雖然不是紅五類，但我的家庭成分是城市貧民，就是無產階級最可靠的朋友，我也要像紅五類一樣幹革命。他以前總抱怨自己出生太晚，沒趕上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也沒能去越南打仗，如今趕上了這場大革命，可得要好好幹呐！
????那些時，鍾佩文和同學們都處於極度的亢奮之中。不亢奮是不可能的，因為廣播電台報道了來自北京的消息：
????“八月二十日以來，首都紅衛兵紛紛走上街頭，到處張貼革命傳單和大字報，到處集會演說，向一切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發動了猛烈攻擊。”
????“他們要把北京徹底改造成為一個非常無產階級化、非常革命化的北京。紅衛兵的造反精神和革命行動，得到了廣大革命師生、革命職工和街道居民的最熱烈、最堅決的支持。”
????廣播裏還陸續傳來幾個許多新聞。先挑選幾條如下：
????1.“他們在廣大市民的熱烈支持下，倡議把長安街改為東方紅大路，把解放前禁止勞動人民通行的使館去東交民巷改為反帝路，西交民巷改為反修路，把越南民主共和國大使館所在地光華路改為援越路。”
????2.“八月十九日晚，敢闖、敢幹、敢革命敢造反的紅衛兵闖進了‘全聚德烤鴨店’，點起了熊熊的革命烈火。資本主義和封建主義臭味十足的‘全聚德’招牌，被革命職工砸了個稀巴爛，換上了新招牌‘北京烤鴨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