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二十二(1 / 3)

是馬一山最先看見那輛黑色的轎車停在村頭的,他以為鄉裏來了什麼人,趕緊招呼馬會計。

馬會計邊走邊穿衣裳。等跑到路上,車子已經開走了。

馬一山問:“是鄉裏的嗎?”

“不像。”

馬會計搖搖頭。

“那是縣裏的?”

“是!”

是什麼馬會計也沒說上來。

“不管是誰,你都得盯著點兒。鄉裏聽說了我們在搞招商,一直在等消息。”

“我一直盯著呢!”

這倒是實話,不過盯的不是招商罷了。

“那就好。實在不行,再從帳上支點錢給香香,調動一下她的積極性。”

“那我再去找找她。她家裏出事才幾個月,也不好去逼迫。”

其實,馬會計已經估計到了,那輛車裏坐著的應該是季香香,要不,車裏的人進村不弄點兒便宜事,怎麼能走呢!

馬會計估計對了,車裏坐著的正是季香香。此時的季香香已經隨著汽車直奔山下。她還辨不清李東生讓她見吳局長的真正目的,但為了辦事情,跑一趟縣裏也是應該。反正李東生有車,一輛豐田越野車跑起來應該很快。香香也惦記著家裏。如今她一出門,家裏就是空無一人。不論怎麼說,那也是家。這讓她心裏很不踏實。她踟躕半天,不知如何向李東生開口,雖然不是村裏安排的這次會麵,但招商的事兒她並沒忘記。還沒等她想好,轉眼之間,車子出了村,順山道拉出一溜青煙,轉過水庫,很快上了縣鄉公路。到了這裏,車子就像長了翅膀似的飛速向前。

看樣子李東生今天心情不錯。一身行頭比往日利索很多。這時香香才覺得有了機會,問道:

“你什麼時候到我們村投資呀?”

“投資,投什麼資?”

“村長說,讓你來村裏投資辦個廠子什麼的。”

“是村裏讓你來出麵談這個事的?”

算是吧!村裏能有個廠到底能好一些。村裏也實在太窮啦!

李東生說:“什麼時候你當上了村長,我就來投資。”

“我怎麼能當村長!”

“為什麼不能?看你們馬村長的樣子,能搞什麼投資!”

這話說的香香不知道再怎麼動員李東生才好。

本來是村裏讓她出麵找李東生,可怎麼跑了兩趟,事情就變了呢?就算今天來見吳局長,也是為煤的事,與辦廠無關。出來時村長都看見了,回去怎麼說?

香香不死心,又說:

“我這麼跑出來,本來是村裏安排的。要是招商談不成,不知回去怎麼向村裏交待。”

“那有什麼不好交待。投資辦廠說起來容易,好像喝酒似地簡單輕鬆,實際上可不簡單。不論誰從腰包裏掏出幾十萬塊錢,都不是小事情。因為現在這錢,可都是個人的錢。平白無故地損失了,誰也不幹。真的要想投資,總得先搞點調查。生產什麼,能不能賣出去。不像我這煤礦,隻要采出煤來,就會有人要。就算現在不要,等北風一刮,飄起雪花,誰也不敢不準備過冬煤。銷路不用愁,就是有個淡、旺季而已。”

李東生說的話,香香不完全懂。但那道理她還是明白。想想也是,哪有說了幾句話,吃上一頓飯就來投資辦廠了?村長和馬會計把事情想得太簡單。

香香沒再動員。看著開車的李東生,覺得這個人不是看上去那麼敦厚,而是滿腦子裏都裝著主意。不用說,讓她一塊來見吳局長也是他的主意了。香香想到他答應的事,及時提了一句。

“那你答應的賒煤下山,以糧換煤的事還算數麼?”

“當然算數。我李東生連這點兒事還出爾反爾,還怎麼在社會上混,更別說幹大事了。等見過吳局長,沒什麼問題了,回頭我就發車下山。你幹好了,我幫著你。”

這時的李東生還認為季香香是他可以長期控製的人物,可以在與吳局長的交往和煤炭銷售上為己所用。吳局長知道煤礦是他李東生的。吳局長認礦,跟著才會認人。隻有正常運轉的煤礦才能滿足私利。而香香一旦償到銷煤的甜頭,也會緊緊依賴煤礦。在山下在村裏你再有本事,我不給你煤,你還不是幹跳腳沒轍。

李東生這麼一盤算,心裏很得意。

香香還想說點什麼,但已經不用了。豎在街口路上那塊寫著“發展是硬道理”的大幅宣傳牌子,已經從頭上一閃而過。

哼,送禮才是硬道理!

李東生嘀咕了一句。

香香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隻顧看著車窗外。車外已是縣城平坦整潔的馬路了。

香香是第一次坐著這麼豪華的轎車上縣裏。縣城畢竟繁華得多,感覺比上次來時還熱鬧還擁擠。上次見黃春平的經曆仍然記憶猶新。

那天,她好不容易回到家裏,整整躺了兩天。兩天裏,她茶飯不思。瞪著眼睛一直看著屋頂棚。在她意識深處,黃春平是她的希望,她的依靠,她隨時想到就可以指望的人。卻在一次簡單匆忙的見麵中全部毀滅了。她真有萬念俱灰的感覺。當她拖著身子爬起來,坐在夜晚的院子裏,聽著老屋發出依呀的哼唱。院子圍攏的天地之上,繁星點點。在靜默中聽到天上流星遒勁有聲,聽到年輕的心在砰砰跳動,心裏竟充盈了一種特別地感受。似乎萬物生靈與她牽手並肩,不可分離。這種奇異的感受使她身上開始有了力氣。可能事情到了最後關頭,反而無所顧忌,無所擔憂。

那天晚上,香香對著滿天繁星想了很多。她很少有這麼沉靜地回想村莊的過去和現在。回想發生過,經曆過的許多事。還有逝去的日子,以及與日子不再相伴,最終逝去的親人。她想向著姥姥那一代的榮華富貴。體會娘經年累月的無奈。香香懂得這個道理,姥姥也好,娘也好,她們的年代早已經過去。她不可能去重複。她隻能在今天的鄉村風景中重新走一條路。一條今天的鄉村女人不得不走的路。一條與她的年齡,青春,希望,努力都相適應的路。這條路可能布滿荊棘,亂石,險崖,但也得走下去。她沒資格消沉。消沉下去給誰看呢?黃春平麼?馬會計麼?不會有人看。馮豔已經瘋了,許來喜被砸斷了一條腿,還有人看麼?沒有了!

香香就是從那一刻起,開始考慮家裏的財產狀況。地裏的收成年年如此,明年是否改種經濟作物?村裏搞招商,個人也應該能在山上搞養殖。隻要有人收購。林蛙,藥材,都是山下經營不了的好東西。怎麼就富裕不了?這也是她同意見吳局長的一個原因。這些縣裏的幹部,如果能出麵支持一下,勝過幾年村裏的瞎折騰。

車子正擠過市場。沿街叫賣的喇叭聲,爆燃的兩輪摩托車聲,此起彼伏。

香香早沒了方向,不知道車子是在往哪個方向開。也不知轉過了幾條街道。李東生熟門熟路,一直把車開到吳局長的辦公樓前。門口的保安擺了擺手,示意車子開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