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三十一(3 / 3)

馮豔聽說公司要外遷,她又恢複了剛回村時的狀態,兩眼發直,呆呆地看著某一處一動不動。

看馮豔這樣,香香沒敢再提公司外遷的事,她不想讓馮豔雪上加霜。

她還托人去找過已經一條腿的許來喜,聽說他還在討工傷錢。如果他個人願意,香香想把他接回村裏來,村裏這點經濟還養得起他。

馬誌華也有了消息,他在青海什麼地方參與販槍,被判了八年徒刑。香香去探視過一回,見了麵,馬誌華隻說了一句話:

“咱們生在鄉村的這些人呢!”

然後他就抱住了腦袋。

可能他還沒從巨大的失落中解脫出來。

香香說:“不怨鄉村,是我們自己沒有站穩,才被大潮卷走的。”

馬誌華抬頭看著。

“好好改造吧!鄉村永遠是不變的故鄉,是我們的根。隻有她會永遠等著你。”

她相信,不論人們走出多遠,鄉村是他們心底的一道風景,永不可磨滅。

隻有黃春平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已經被那家飯店攆出來,整日無所事事,在街上遊蕩。城市僅在眨眼之間,就催毀了黃春平的精神壁壘,使他變得渾渾噩噩。

這也是沒辦法,香香想,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馮豔隻能生活在核桃溝村,走出去,她就像失了泥土的芍藥花,鮮活不了幾日。其他人也一樣。

“這事從長計議吧!隻要我們這些人在,總是能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香香很誠懇地對鄉長說。“我們一定會走出核桃溝村,但走出去的時間和方式絕不可倉促和免強。我們不但需要財富的積累,也需要精神的積累。我們創造的產品和我們自己,還得慢慢適應這個時代才好,匆忙不得呀。”

鄉長對季香香印象非常好,說核桃溝村有幸生養了這麼個女兒,全村發展前途無量。是大夥的幸運。

香香並不管別人怎麼說,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抽空還忘不了看護著自家那幾畝苞米地。

在夏日的清晨裏,村人們常常看到,香香在獨自清理著溝邊地頭的野草。早晨的露水很重,常常是衣衫從腰以下全部打濕。連地麵也濕漉漉的。拔下的野草帶著泥土,每一棵草都變的很重,要摔打幾下才能把泥土甩掉。拔下的青草要使勁扔到遠處的溝裏,這幫家夥,隻要有一條根須挨著土地,就能活過來,站直了身子,用不了幾天,根從地底下爬過來,轉眼就在你的田裏鑽出一棵同樣的蒿草。它們就是如此頑強,生生不息。

在地裏,香香也會經常想到爹,每當此時,她就會站在莊稼棵子中間,被莊稼葉片簇擁著,仿佛爹就蹲在地裏的哪一處在忙。她也盼望著娘,希望在哪一天的早上,娘的身影能奇跡般地出現在村頭地邊。

有那麼幾回,在山村的暮色裏,意外地出現過幾回娘的身影,因為模糊不清而無法相認。

父親和母親把一生的辛勞和苦難,把無盡的盼望都留在了土地上。他們從來也沒有辜負過土地,而土地從來也沒有帶給他們些微的富足,直到他們先後離開。

村裏人看著心疼,說:“你自己別去忙活了,我們來幾個人,這點活七手八腳就完事了。”

香香不同意,很堅決。

她堅持自己鏟地,拔草,施肥。

她喜歡在夜晚聽著苞米拔節的“哢叭”聲。也喜歡在白光光的太陽下,看著綠油油的田野上那層飄浮的白色熱氣,人就像在仙境中遊動。

香香不停手的忙。實在累了,直起腰來看看村頭。她希望能在那兒看見爹的身影。看見爹手打遮陽,顫巍巍向遠處了望的身影。每當此時,香香會一陣心酸,心裏忍不住輕喚一聲:

爹,現在光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