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意難平(1 / 2)

偌大的白玉湯池中,水汽繚繞,赤.裸凝白的身子半靠在池壁上,一臂橫在胸前,一臂自然下垂,楚茨雙目緊閉,像是已經睡著了。

屋外本是晴空萬裏,陡然間烏雲密布,九天之上裹挾著驚雷之聲。

楚茨驀地睜開眼睛,有水光從她眼裏一閃而過。

她手臂在水中隨意一拍,卷起數點水滴,那水滴在空中一蕩,竟變成了五個模樣清秀的少女,衣帶飄飄,屈膝款款的跪在池邊,低眉斂目,輕聲細語的道:“王上。”

楚茨不知從何處變來一封燙金拜帖,神色淡淡的吩咐道:“將這個送往昆侖。”

她言罷,再不多說一個字,從水裏慢慢站起來,圓潤清綺的水珠自她的眼睫旖旎的滾落,過雙肩、胸口、腰腹、玉足,楚茨恢複之後,比以前還瘦了些,背後的蝴蝶骨就更加凸現了出來,此刻筆挺地站在那裏,仿佛立刻要展翅飛走似的。

她雙臂一張開,立刻就有人上前畢恭畢敬的給她穿上衣服。

“故人不日來訪,但請一敘。茨筆。”孟召重撿過被昆侖擱在一旁的拜帖,毫無心機的念了出來,還頗為樂觀的問昆侖道,“這個茨,是咱們的小楚大人麼?你們不是一起下山的麼?小楚大人怎麼沒有跟著山聖一起回來?”

昆侖別過了臉,輕聲歎道:“她不會再回來了。”

孟召重這傻麅子指著拜帖道:“這不是寫了麼,不日不就是沒多久就會來麼?”

昆侖隻是苦笑,卻再不回答。

她這日夜裏陡然驚坐起來,連夜打發孟召重趕緊離開昆侖山,孟召重被她從水底吵起來,問都不讓問一句的就被塞了一包裹東西趕下了山。

孟召重走後,昆侖便安下心在院中等待。

楚茨比她來得要早,她略有些驚訝,很快便了悟,她便是想什麼便做什麼的人,不似自己總是多有顧忌,被越來越多的東西絆住了腳,舉步維艱。

她隻身一人前來,沒帶半個隨從。

頭先隻是遠遠的站著,隻有個模糊的輪廓,看見她身量修長,穿著黑色的大氅,領口一圈分外雍容的狐狸毛,既清貴、又無情。昆侖心想,她不是愛穿白麼?

細細的風穿過楚茨發梢係著的銀鈴,叮當作響。

比什麼都要悅耳,比什麼都要動聽。

昆侖閉上了眼睛。

直到楚茨一步步走到了她麵前,似笑非笑的喚道:“昆侖君,別來……無恙啊。”

楚茨生了一張不具有攻擊性的樣貌,眼睛長而不細,眼角溫溫潤潤的往下垂,笑得時候眼尾弧度很明顯,襯了她金色的眼瞳,非但一點也不顯得冷漠,反而綺麗勾人。

昆侖心裏一沉,開口道:“好久不見,楚王。”

兩人相對而立,沉默無言。

昆侖的山風搖響了樹上的葉子,細細的樹杈隨風來回搖擺,瑟瑟發抖的樹葉終於不堪重負的落了下來,停在昆侖單薄的肩膀上,楚茨垂在袖間的手指動了一下。

她道:“知道我為什麼走得這麼慢麼?”

昆侖答:“你在等我給你一個解釋。”

“是,四萬年前在鎮妖台,我死都沒等到你。這麼久了,你可以給我一個解釋了麼?”楚茨抬手拂去了她肩上的落葉,語調竟近乎是溫柔的。

昆侖忽然就淚如雨下。

她這一生,前半生渾渾噩噩,後半生大錯特錯,她心中固有的那些守著盤古父親留下的東西的執念突然就分崩離析,成了幹巴巴的完全沒有實際意義的東西。

楚茨卻不去幫她擦眼淚,隻是定定的望著她。

“可以說了麼?”

昆侖仰頭直視她的眼睛,道:“你走後沒過多久,蚩尤和黃帝大戰,女媧在不周山設壇封天阻止蚩尤,水神共工一怒之下撞倒不周山,天柱崩塌,洪水倒灌,三界眼看要毀於一旦。女媧於是來找我,懇請我將心髒化為補天材料。”

楚茨“哦”了一聲,道:“你給了。”

她說的是肯定句,昆侖點了點頭,道:“她在我身前長跪不起,我感念父親生身之恩,常覺無以為報,若能以心報之,也算圓滿。而且當時我深感大限將至,你又遲遲不來,心道這條命反正也是要沒了,不如就將心贈與她補天罷。”

“你繼續說。”

“剜心之後,我更加虛弱,每日除了睡,便是睡。直到天帝來找我,說你在人間……做了許多不好的事情,我彼時不信,還親自查驗過,發現確然是你,心灰意冷之下,便想著殺了你以後,和你一同去了倒好。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