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吳清正躺在床上看著窗外。聽著動靜回頭一看,見是薑姍和李玲來了,臉上頓時沉下來。“你們怎麼又來了?”

“吳老師。”薑姍輕聲道。

“我說了,你不答應我,你就不是我的學生。”吳老師麵無表情,聲音平靜。

李玲趕緊道,“吳老師,咱們先不談這個,咱們先喝點湯吧。我特地熬的,熬了一整晚上了呢。”

邊說邊把保溫壺裏麵的湯水給倒在碗裏。

吳清看了眼卻沒動。

李玲端著碗筷半天,見吳清不接,也有些尷尬,“吳老師,孩子的事情,咱們就先放在一邊,好不好。這事情我們作為家長肯定得好好的和你談談的。孩子跟著你學舞蹈這麼多年,她的表現你也很了解,為什麼就一定要在這件事情上倔著呢。”

說實在的,這還是第一次遇著這樣的老師,非得讓學生按著她的要求走。李玲心裏有時候想想也挺生氣的。姍姍要走什麼路,自己和薑權都不會過多的要求,吳老師卻偏偏抓著不放。

吳清嗤笑一聲,“你們是不是覺得我特不講理?是,我就是這麼不講理。這些年,我為了舞蹈奉獻了一切,它就是我的生命。你們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對舞蹈的感情。”

“我們都知道的。”李玲無奈道,“可孩子現在不是還小嗎,再怎麼說,讓她讀完高中再去做專業的舞蹈演員啊。她現在才十五歲,還沒成年,咱們不能把這麼重的擔子往她身上壓著啊。”

“可我等不到了。”吳清激動道,“我沒有時間等她長大,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李玲這是第二次聽到吳清說這話,詫異道,“你怎麼又說這話啊,這等不到是什麼意思,你還這麼年輕呢,也就幾年的時間,幾年以後,你還依然很年輕的。”

“誰說年輕就能一直活著,我已經活不成了。”吳清淚流滿麵,“我一輩子奉獻給了舞蹈,可我什麼都沒了。到頭來一無所有。你們連這最後的心願都不滿足我嗎?”

李玲嚇得站起來,看了看薑姍,又看吳清。她愣了幾下,就趕緊跑出去找醫生。

等李玲出去了,薑姍走過來,輕聲道,“老師,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可讓我去參加舞蹈比賽,不一定要去舞蹈團的,老師,我可以去報名參加其她的比賽,不參加舞蹈團,我一樣能夠站在那個舞台上的。老師,您相信我。”

吳清看著她,沒說話,沉默了一下,才道,“你是不是很恨我,覺得我無理取鬧,逼著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沒有,”薑姍連連搖頭,“我知道這是老師的心願,是我太自私了。”

吳清靠在枕頭上笑,“姍姍,你知道嗎,舞蹈是我這輩子剩下的唯一的財富了。我以為,它會陪我一直到老。可是現在,老師已經沒有就會了。姍姍,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比我聰明多了。如果我當初有你這樣聰明,也許現在,也會過著另外一種生活。”她神色縹緲的看著窗外,“你走吧,我沒事了。其實跳不跳舞也沒關係了。人都要死了,還在意這些做什麼?”

“老師,讓我陪著你吧,我陪你說說話。”薑姍坐在床邊上,小心翼翼道。

吳清搖頭,“不用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我想好好的想一些事情。你在這裏,會打擾到我。”

薑姍聞言,隻好站了起來。

看著吳清已經閉著眼睛了,她歎了口氣,走出了病房的門,順手輕輕的帶上了房門。

薑姍剛走出來,就見著李玲眼睛通紅的走過來,明顯是哭過了。

“媽,你怎麼了?”

李玲見著薑姍了,捂著嘴哭,“姍姍啊,你們老師病了,晚期了。”

見薑姍滿臉平靜,她道,“你,你早就知道了?”

“嗯。”薑姍點頭。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也提醒過老師,可老師似乎對自己的身體並不是很重視。她的眼裏,一直隻能看到舞蹈。

李玲激動道,“你知道了怎麼不早點和我們說啊。要是早點說,我們,我們就……”說到最後,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隻能長歎一口氣。

晚上薑權回家,李玲和薑權說了這件事情。吳清的病情已經不輕了,估計沒多少日子了。她又沒什麼家人,兩口子打算好好的照顧她。至於她最後的心願,兩人也想勸勸薑姍答應。

“姍姍,我知道你是個不願意受委屈的孩子,可是你們老師到底是已經沒多少日子了。她以後走了,你還是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的。”

薑權滿臉無奈的勸道。

薑姍低著頭搓了搓手指,心裏想著今天吳老師說的話。她突然想起,上輩子自己是聽了吳老師的話,參加了江城舞蹈團,在江城有了一些名氣了之後,吳老師才走的。

可是那一刻,吳老師卻並沒有表現的多麼高興,反而眼神空洞。在她的表演會上,吳老師就那麼走了,走的時候,眼睛都沒閉上。

那時候她還很自責,覺得可能是自己沒有達到吳老師的要求,沒有到達她所期盼的那個高度,所以吳老師在死不瞑目的。

但是這一次,她卻覺得,也許不是因為這些事情。

吳老師雖然一直強調舞蹈是她的唯一,是她的生命。可是偶爾總會表現出幾分無奈,似乎是在給自己催眠一般。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試圖抓住最後的一根浮木。

“爸媽,我想再弄清楚一件事情。你們先別勸我了,這件事情弄清楚之後,我會做出最好的安排的。”說完就趕緊進屋裏去了。

薑權和李玲對視一眼,紛紛的歎氣。

第二天一早,薑姍就拉著林喆趕緊出門,去吳老師家附近轉悠。

兩人轉悠了一圈,薑姍找了附近的一些年紀比較大的鄰居,打聽了許多關於吳老師的事情。

比如吳老師的家人怎麼樣了。為什麼這麼多年一個人都沒來看過她。還有吳老師曾經有沒有什麼關係比較好的朋友。

好些人都是中途搬過來的,都不知道吳清的事情。最後終於在一個六十歲的老奶奶這邊打聽到了一些消息。

“吳清啊,這孩子命苦。家裏都走了,就剩下她一個。沒見什麼人來找她,哦,她十幾歲那會子沒學好,和一個男學生處上了,鬧的可丟人了。後來那男孩子就沒來了。那男孩長的可俊了,我這些年都還有些印象呢……”

告別老奶奶,薑姍跟著林喆一起走在林蔭大道上。地上是青石磚的地板,薑姍走一步數一下,很是心不在焉。

林喆見沒人,走過來拉她的手,“你說吳老師這事情到底怎麼樣啊,難怪她性子這麼怪呢,家裏沒親人,又沒朋友,連對象都被人拆散了。以後我不惹她生氣了。”他語氣裏有些自責。事實上,知道吳老師的病情之後,他心裏就很愧疚了。想起自己之前那樣故意的氣吳老師,還讓姍姍別聽她的話,心裏就覺得挺不是人的。

薑姍道,“吳老師這些年肯定很孤獨,她家裏人沒了,這個事情咱們也沒辦法的。至於那個戀人,都這麼多年了,說不定人家老早就忘了吳老師了,要不然也已經成家立業了。咱們也不好去打擾人家的家庭。”

“那就這樣看著吳老師不開心啊。”

薑姍捏了捏自己的裙子,眯著眼睛回想過去。

在很久遠的記憶裏,吳老師的葬禮上麵,有哪些親戚朋友出現過嗎?

薑姍全神貫注的回想往日的情景。

那次吳老師的葬禮是舞蹈團辦的,所以來的都是吳老師以前的同事,連親戚都沒來過。

不,當時還有一個陌生男人也來了。

那人站著看了吳老師好久好久,一直到所有人都離開了。薑姍回頭看的時候,他還站在吳老師的墓地看著。

那一刻,她感覺那個男人像是垮了一般,全身的力氣都抽離了。

因為印象深刻,所以過了這麼多年,再次回想起來的時候,她竟然慢慢的想起了那個人的輪廓。

“我好像知道辦法。”薑姍站住,看著林喆。

林喆正踢著石頭子,聽著薑姍這麼多,抬頭道,“什麼辦法?”

“得先找到那個人。”薑姍伸手拉著他的胳膊,往醫院那邊跑去。

才到中午時間,醫院人正多著,到了醫院後,薑姍就趕緊去了吳老師的病房那邊,果然,那個男人還在。

這次這男人並沒有站在門口看吳老師,而是自己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含著一根煙,煙卻沒點著。

薑姍和林喆就站在遠處看著,一直等這男人起身了往樓梯走了,薑姍才拉著林喆跟了上去。

醫院外麵停著一些小單車。

男人推著一輛車子就走。正準備跨上去,車後座就被拉住了。

“先生,你等等。”薑姍喊道。

林喆也跑前麵來把車子給抓住,兩人一前一後的,愣是把人給圍住了。

這次薑姍總算是好好的看清楚了這個男人了。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穿著藍色的工作服,雖然打著補丁,卻幹幹淨淨的,一點這褶皺都沒有。看的出,這是個很是講究和細膩的男人。

這男人皺眉道,“你們幹什麼?”

薑姍試探道,“你是不是認識我們吳老師啊。”

“她是你的老師?”男人問道。

“是啊,我是她唯一的學生。先生,你是認識吳老師的嗎,如果你們認識,你怎麼都不進去看看她啊。吳老師沒有親人,親近的朋友也很少。這種時候,正是需要親人鼓勵的時候。”

男人抓緊了車子的扶手,卻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她有提起過我嗎?”

薑姍愣了一下,搖搖頭。

男人笑道,“你看,她都沒提起過我,也許都忘了我了,我去看她還有什麼意思。你們放手吧,我去不去看她,對她沒有任何意義。”

薑姍正要說話,林喆一下子跳過來道,“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啊,一把年紀了,還這麼計較。非得老師提起你,你才去看她啊。你人都來了,進屋裏去會少塊肉嗎,非得自己偷偷的看。吳老師又不知道,也不會感激你的。”

“我不需要她的感激!”男人激動道。

“可她也許需要你的支持。”薑姍吸了一口氣,“你去看吳老師,就算她忘了你,你們也能當做曾經的老朋友聊聊天。如果她認識你……你們可以好好說說話。你每天都來看吳老師,你該知道吳老師的病情的。要是有一天你再也看不到她了,你再想進病房,也沒機會了!”為什麼一定要等到失去了才珍惜呢。她曾經那麼想珍惜,可老天爺一次次的和她開玩笑,讓她和林喆經曆了那麼多才終於在一起。

如果能夠讓她選擇,不管在哪一世,她都會毫不猶豫的跟隨自己的心走,抓住自己的幸福。

薑姍的話吼完後,這人身子一僵,半天沒有反應。可是從他煞白的臉色可以看出,這個男人心裏也是知道這個的,他隻是一直在逃避,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有很多很多的機會。

林喆也被薑姍激動的樣子給嚇到了,也顧不得攔著這人了,跑過來給薑姍拍背順氣,“好了好了,別生氣。這人不願意去就算了,反正咱們去看吳老師也一樣的。你別生氣了。”

薑姍抽了抽鼻子,又問道,“你結婚了嗎?”

“……沒有。”他這樣失敗的人,還有什麼資格結婚的。男人自嘲。

聽到這個答案,薑姍不知道是該替吳老師高興,還是替這個男人悲哀。她心情複雜道,“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去看看吳老師。這些年,她一直把舞蹈當做她的生命。可是我知道,這不是她內心的想法。”

男人看了眼醫院,良久,才跨上車,踩著自行車走了。

看著人走遠了,林喆道,“我們該攔著嗎?”

薑姍搖頭,“算了,這種事情,隻能靠人家自己自願了。”

林喆罵道,“太不是個男人了,扭扭捏捏的。要是老子,才不會像他這樣恩。”

薑姍看著他,想起第一世兩人的錯過,心裏也是唏噓不已。

那時候的林喆剛從監獄出來的時候,看著她和徐浩結婚了,是不是也像這個男人一樣,隻能遠遠的看著,躲避著。

“林喆,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對不對?”薑姍情不自禁問道。

林喆正罵著,聽著薑姍問這話,頓時紅了臉,扭捏的搖晃了一下身子,滿臉難為情道,“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啊。”

“你就回答我,對不對?”

“當然,當然對啊,我們怎麼可能分開。”林喆底氣十足道。他怎麼會和薑姍分開呢,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反正他腿長,薑姍跑哪裏去,他都能找到的。薑姍身上的味道他熟悉的很,抽抽鼻子都能聞出她在哪兒的。

聽到林喆的回答,薑姍再次放心,挽著他的手走著。

林喆身子一僵,不好意思道,“這可是大街上,你不是說擔心被人看到說閑話嗎?”

薑姍頭靠在他腦袋上,難得厚臉皮一次。“說就說,反正咱們自己高興就行了。”人生在世,需及時行樂。

薑姍放心不下吳老師,準備像學校請幾天假,把這邊的事情解決了再回去。吳老師的生命還不剩下一年了。她已經決定,如果老師還是堅持讓她提前站在那個舞台上麵,她願意站上去。但是不是去參加什麼舞蹈團,而是以自己的名義,自己的方式站上去。

她相信,以自己的實力,就算是不參加舞蹈團,依然能夠站在那個舞台上。

林喆一聽薑姍請假,頓時也不想上學了。

他一個人在那邊提不起勁兒學習,與其耽誤時間在哪裏瞎折騰,還不如在江城陪著薑姍呢。

對於兒子的學習,宋萍自然是不管的。反正這些年沒管他,也這麼過過來的。而且外麵有人管得找他,自己這個做媽的才不操心呢。所以對著兒子不上學的事情並沒有阻止。反而還安撫林國衛不要衝動。畢竟兒子和薑姍是一起上學的,兩人關係好,現在有難同當,說明他重情重義。

林國衛這才放他一馬,讓他在家裏也不能丟了學習,自己親自打電話和學校那邊請假。

薑姍不知道那個男人什麼時候會再來看吳老師,所以這事情她也沒告訴吳清,免得到時候吳老師失望。

李玲每天熬湯送過來,她和林喆則過來陪著吳老師說話。

起初吳老師對他們也是愛理不理的,後麵興許還是被影響到了,有時候也會和他們心平氣和的聊聊天,甚至問一些關於學習上的事情。

“林喆,我想喝點熱水,你可以幫我去打點熱水嗎?”吳老師躺在床上道。

“好嘞。”林喆趕緊起身,拎著水瓶出門。

薑姍坐在邊上,笑著給吳老師削蘋果。

吳清看著薑姍,歎了口氣,“姍姍,你以後還會跳舞嗎?”

薑姍手裏的工作停下,看著吳清,認真點頭,“會的。”

“我一直想不通,你為什麼就不想去江城舞蹈團。你知道嗎,這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很難得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