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1 / 3)

我在晚飯桌上提出要搬家的事,桃子沒什麼反應,大概她早做過打算。倒是歪嘴一驚,舉出好多理由來反對。說現在一動不如一靜,在這兒住慣了,附近中國店越來越多,很方便。我一聲不響地聽著,到最後他自己也覺得牽強,突然就閉了嘴。我敲了敲碟子:“我們奉行民主集中製,欒軍和我都讚成換個環境,那就這麼辦。”晚飯後歪嘴說要出去走走,說心裏煩。

第二天我來到樓下桃子的房間,自從她搬來我一次都沒進去過。房裏一張大床鋪得整整齊齊,枕頭上搭著繡花的枕巾,床下一雙粉紅色的軟絨拖鞋;靠床是一張小巧的寫字台,一半放了梳妝用品,一半堆了寫滿字的線格稿紙。見我進來,桃子馬上站起來收拾。我說桃子還有心思寫文章啊?小說還是散文?什麼時候發表了也讓我們看看,說來我在讀高中時也喜歡塗塗抹抹,還是學校的牆報小組成員呢。桃子說隻是隨手寫點雜記,自己看看而已,從來沒想到過拿去發表。我說既然寫了,就要想辦法發表,我們這代人的經曆太複雜了,你看文革、經濟改革、到美國來洋插隊,哪一件不是轟轟烈烈的?一輩子經曆了前人幾輩子都沒有經曆過的事情。我就是不會寫,否則也寫它一部長篇小說,留給後人看看。

桃子打斷我道:“老大,你是來要我搬家的嗎?直說好了。我的房錢付到了這個月底,到時候我會找房子,不會賴在這個地下室的。”

我說:“你幹嗎把人看得那麼扁?我們是那種‘人一走茶就涼’的人嗎?你的確要找房子,長期住在這兒大家都不方便。”我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遞過去,“喏,這個你拿著。”

信封裏是四萬美金,桃子什麼話也沒說就把錢擱在書桌上。

“這些錢夠你付押金和房租了,你也可以考慮重新換個環境。像你這麼一個能幹、英語又好的女人,待在這裏真是浪費了。東海事件也過去了,你要振作起來,前麵的日子還長著呢。”

我想我是做得夠意思了,二十萬到手,除去行動的開銷,還剩十八萬左右,留兩萬美金做基金,其餘每人各分四萬美金。照欒軍的講法,一分錢都不能給桃子,她算什麼人?好聽點算臧的女朋友,說難聽點隻是個姘頭。本來臧建明在行動中也沒出什麼力,現在更不用給了,何況他當初說過用下次的分紅抵消借去的四萬八。

我沒聽欒軍的,還是把錢分成四份。錢這個東西,沒有的時候被它逼得緊,等手上抓了大筆鈔票時卻又不看重了。而且,江湖上口口聲聲說“情義”,其實情義這個東西非常脆弱,特別是牽涉錢的時候。作為這些人的老大,我必須把住這個關。

但桃子對這四萬美金好像不屑一顧,神情恍惚地在床沿上坐下。

在台燈的光線下,桃子的臉顯得蒼白,仔細看去,眼皮還有點浮腫。自那天從醫院回來,她一直把持得很好,看不出異樣,還是為大家準備飯食,但很少和我們搭話,常常關在自己的房間裏不出來。

我挑釁地點上一支煙,桃子並沒有皺眉頭,而是為我找了個肥皂盒當煙灰缸。我倆相對無言,我抽了兩支煙,站起身來:“就這樣了。”

桃子突然叫了聲:“老大……”我站定,看見桃子的肩膀一抽一抽,哽咽著說,“等一下,我還有話對你說。”

我又坐下,桃子用手掩著臉,低聲地抽泣,不時用紙巾擤鼻涕。看著女人流淚是我最受不了的事,勸又不是說也不是,結果隻有再掏出煙來點上。

桃子抬起頭來,很響地擤了下鼻涕。突然伸出手來:“給我支煙。”我一驚,平時我們抽煙,桃子都躲得遠遠的,或者把窗打開,今天卻主動問我要煙抽。我遞上煙,摁著打火機替她點上。桃子狠狠地抽了一口,灰色的煙氣從鼻孔裏噴出來。

“我不知道你也抽煙?”從她噴煙的姿勢看得出這女人肯定抽過煙。

“戒了好久,我來美國之前一天一包,心情壞的時候要抽一包半……”

“女人抽煙對皮膚不好。”

桃子苦笑了一下:“都無所謂啦,三十歲的女人已經開始走下坡了,皮膚不是最要關心的事了。說到底,命不好的話皮膚再好有什麼用……”

我不想聽這些哀怨的話,打斷她道:“你要跟我說什麼?”

桃子欲言又止,最後說:“也沒什麼,我隻是心裏煩。”

“為了搬家的事?”

桃子突然抬起頭來:“老大,我昨天上醫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