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回腸】(1 / 2)

清。康熙四十七年。江寧。

曹顏曹若容,如今他叫做曹頫,悠悠醒來。

他做了好長好長的一個夢,夢裏是一個朱欄白石、綠樹清溪、人跡希逢、飛塵不到的絕好去處,那裏有靈酒仙茗、妙曲玄歌,更有一女子風流嫋娜、飄然若仙。那女子眉間若蹙,體態嫋娜,小字顰如。

大丫頭媚兒輕輕搖他,說:“二爺也該讀些書了。剛剛老爺房裏小丫頭過來送消息,說明日老爺回府,要問二爺的話呢!”

“就說二爺身上還沒好,病著呢,就完了。”另一大丫頭晴兒手上搭著外衣走進來說。“雖然過去幾個月了,二爺受的驚嚇老太太心疼得什麼似地,原該好好靜養幾日。”

若容沒說話,沉默地坐起來,讀書?讀什麼書?《會真記》嗎?我原本是那多愁多病的身,你原本是那傾國傾城的貌,可是我這臭皮囊依舊在紅塵中周旋,你卻已魂歸離恨天,而我卻連最終送你一程哭你一場都不能!家中風雲劇變雖已平息,但是我已不再是原來的我,不是那個名字,不是那個靈性,不是那個懵懂頑童,不是那個恣意少年,不是絳洞花王的瀟灑愜意,舊日皮囊包裹著的,是一個完全不屬於自己的生命。

顰妹妹,你這揮手一去,是不是得其歸處呢?他們說你靈柩已經送回姑蘇,天人兩隔,是不是夢中,我們也是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芷園西麵的亭閣原於其他處並沒有不同,隻不過這裏住著的,是伯父家人,二哥曹頔終日與父親奔忙著織造任上的諸多煩事,隻會對他搖頭和歎息。老三曹頎每每見到他,總是橫眉冷對,一副鄙夷和不屑,他也知道了李代桃僵的事情了吧。一個屋簷下住著,豈能瞞得了人呢?但願外麵人不知道吧!

子鈺這些天也很少來了,大概對他也灰心失望了吧?不來也好,省得聽那些家計艱難、經濟仕途的說教。為什麼好好的清白女兒,放著安富尊榮、詩酒花開的日子不過,也變得如此祿蠹起來?

晴兒端上杯清茶,看著若容正對著窗外一株木芙蓉發呆,說:“陳姑娘當日最愛這芙蓉了,我也是呢,也不知這些花是不是都有花神管著?如果哪天我死了,就要做著芙蓉花的花神!”

若容無可奈何地歎著氣,趿拉著鞋站起來,走到桌邊坐下,拿起書來,卻不知道該看什麼,仿佛四書五經都熟悉,細細考究,又都不是很明白。一時真不知道這一夜的時間,父親要問到的那章書,自己能不能湊巧看到。

忽然一個小丫頭驚慌地跑進來,說:“不好了不好了,我好像看到有個人從牆上跳進園子裏了!”

晴兒、媚兒及一房的丫頭都跑出去,檢查了半天也沒發現什麼,都笑說怕是那小丫頭看花了眼。晴兒回房看看正一臉愁苦的若容,忽然計上心來,推著他說:“快!快裝病!就說嚇著了。我去太太房裏要安魂湯去,吵嚷地闔府都知道你嚇著了,老爺必不會問你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