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年底,寇準回京。
城外長亭,參知政事丁謂已經置酒相迎。
這一次寇準的回來,並不是這麼一帆風順的。真宗是個記舊情的人,也曾有讓寇準回京之意,數年間每次被王欽若所阻。王欽若隻說得一句:“若是寇準回京,對官家信奉天書之事仍然大肆評批阻止,卻當如何是好?”真宗便將此事擱置下來了。
這時候劉承規因病去世,周懷政接替劉承規為皇城司,他不比劉承規三朝總管,難免少些底氣。於是也尋思結交外官,又因皇帝喜歡祥瑞之事,於是授意永興軍巡檢朱能,製造一樁祥瑞的事件來,得以提升。
於是過了一段時間,永興軍巡檢朱能,就在乾佑山發現了天書。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現祥瑞了。自從大中祥符初年在承天門發現天書之後,各地經常性地會出現祥瑞報告,要麼天上發現“五星連珠”,要麼地上發現玄武真君的龜蛇靈異,至於靈芝朱果,更是成千上萬地湧現出來,先是王欽若獻了八千多株,接著副相趙安仁也獻過一萬多株,到丁謂出知毫州時期達到最高點是九萬五千多株,以致於被人諷刺丁謂在毫州不種莊稼光種靈芝了。
但是天書隻出現過一次,祥瑞的物品也罷了,誰也不敢拿白紙黑字的天書來開玩笑。但是朱能就敢弄出天書來,他也是被逼急了。他已經被人上告貪汙等各項不法之事,再不弄出點事情來,他的官位也要不保。他是皇城司周懷政有結交,周懷政回信隻給了他一條指示,弄個大一點的祥瑞出來。於是,朱能就弄出了天書上來。也難怪朱能,不過是地方小官,若是換了中樞大員如王欽若丁謂玩這種書,斷不敢這樣弄險。
朱能的上司,正是昔年因反對真宗信奉天書而罷相被貶出京,此時任永興軍節度使的寇準。永興軍所在發現天書,這個消息自然是飛報到京中,周懷政知道後大驚,卻也隻得將奏折獻上。
此時劉娥身為皇後,自然也是看到了奏章,詫異地道:“上報此消息的,竟然是寇準?”
樞密副使錢惟演點頭笑道:“正是。”
劉後緩緩放下奏折:“我記得,當年寇準是最反對信奉天書的人吧,不想今日,他竟然也主動製造祥瑞,進奉起天書來。唉,既有這一日,何必那一遭!這十年來兜兜轉轉,還是走到這一步來!”
錢惟演點頭道:“正是有了那一遭,才會有了這一日啊!一個人非經挫折,怎麼能學得會妥協這二字呢!十年的遠離中樞失去對軍國大事插手的權力,十年來隻能在地方上做一方大員,對於一個喜歡指點江山的人來說,足夠讓他改變了。”
劉後長歎一聲,不覺有些惆悵:“當我們開始重視一份真正可貴的堅持時,卻發現時光已經讓這份堅持麵目全非了。”
錢惟演默然:“人總是要變的。”
劉後看了他一眼:“你也變了嗎,惟演?”
錢惟演似乎要低下頭去,猶豫隻在一閃而過,他反而抬起了頭看著劉後,坦然道:“是,臣是變了很多,但是有些事,已經入骨,便是時光也不能改變。”
劉後看著他的眼神,微微一笑:“是,有些事已經入骨,便是時光也不能改變。譬如說,你我之間永遠的信任。”她輕輕地拿起寇準的奏折放在右邊那一堆已經看過的奏折中,含笑道:“官家一定會很高興地。”
果然真宗很高興,雖然朱能天書一事,做得實在很不高明,不高明到被被許多重臣反駁,如參知政事魯宗道上言此為“奸臣妄誕,熒惑聖聰”;河陽軍知州孫奭,更是上書請請求“速斬朱能,以謝天下”。然而真宗握著這道奏折,卻是明白,這不僅僅是一份祥瑞報告而憶,更是寇準的一封降書。
“朕終於降服這強頭的老西兒了。”真宗道:“先帝貶他兩次,他才馴服,朕隻貶他一次,卻要他真心馴服。”
丁謂侍立一邊,笑道:“臣早就說過,寇公隻是性子直了些,卻還是懂得做臣子的本份。官家所好,便是臣子所尊。”
真宗哈哈一笑,令周政道:“擬旨,詔寇準回京。”這邊問丁謂:“寇準回京,如何安置?”
丁謂跪下道:“臣鬥膽,請官家拜相寇公,。”
真宗大感詫異,微微點頭:“嗯,難得你有這份心。”此次王欽若罷相,丁謂繼任為相的呼聲最高,不想丁謂竟然一口推薦寇準,真宗不禁對他有些另眼相看了。
與王欽若長相醜陋不同,丁謂不但有才,而且相貌清俊。他為人精明能幹,談吐風趣,記憶力極好,數千言的文字,看過之後即能背誦,在三司時案卷繁多,積年老吏都不能決,他一言就能判定令眾人折服。造玉清昭應宮時,本需要十五年完工,而丁謂令工匠日夜趕工,竟以七年多時間就完成了。不管所任何職,他一上任,均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聲聞天子的政績來。以至於作賦吟詩繪畫、奕棋、博戲、音樂、茶道等都無不精通,他任轉運使時,將龍鳳團茶改製成更為精致的“大龍團茶”,此後宮中皆用上“大龍團茶”為禦茶,又以圖作書,寫出本朝第一部茶經《北苑茶錄》。任三司使時,作《景德農田赦》《會計錄》等,自本朝以來第一次將天下農田的分布,賦稅的多寡作一番普查,記錄在案,由此真宗始知天下農田多少,荒廢多少,人戶多少,能收賦稅多少,為以後製訂農事賦稅政策大有所用。他又善用心計,任三司使時,任用林特等人推行榷茶法,善於斂財,以致於國庫收入大增。種種政績,甚得真宗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