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舜華愕然。
謝蘊清說:“我們父親與她母親失散後,與我母親相遇相知,互許終身。當時戰亂連連,兩邊又都已沒了親眷,成親沒那麼多講究,兩人點了紅燭,說了幾番親近話,就算是成了夫妻。母親督促父親念書,替父親籌了路費去外麵謀了差事。不想父親的官職剛有起色,就與她母親重逢。”謝蘊清語氣淡淡,“上官見父親不嫌棄她母親曾淪落為歌姬,覺得父親情深義重,對他委以重任。”
顏舜華說:“那先生的母親……”
謝蘊清說:“父親回來過,說明個中原委,又說心中是有我母親的,隻是不願失了上官的看重。”她眼底掠過一絲痛恨,“我母親沒有說什麼,隻帶著我悄然離開。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聽說他們生了一女,名叫‘合璧’,他們的故事一時傳為佳話。”
顏舜華心中一緊。
謝蘊清說:“我以為母親會傷心,但母親沒有。母親說她本就不願為俗世姻緣所束縛,隻是想要個孩子相伴。她對我說,‘有了你,我哪還有閑暇傷神’。”
顏舜華誇道:“先生的母親真是個瀟灑人!”
“那是自然。”提及母親,謝蘊清臉上也有了笑意,“後來母親病逝,命我來京城拜師,我便拜入師父門下。當時,她也是師父的弟子。”
顏舜華明白了,必然是謝蘊清琴技比那曲合璧高。再加上上一輩的恩怨,曲合璧會與謝蘊清針鋒相對也很正常。
顏舜華說:“可當初的事錯又不在先生和先生的母親這,她為什麼要恨上你們?”
戰亂頻發,失散多年,誰都不會覺得還能重逢,再嫁再娶也是常有的事。那並不是任何人的錯吧?
謝蘊清說:“起初我也不明白,後來我在父親臨終前見了他一麵,知他一直對母親念念不忘,常與她母親起爭執,我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想到父母都已不在人世,謝蘊清心中的鬱結也散了幾分,“人總是對自己失去的東西格外在意,永遠看不見、更不會珍惜眼前的一切。”
作為“不被珍惜”的,曲合璧與曲合璧母親痛恨她們的理由不是很明白了嗎?
說到這裏,顏舜華也明白了。後麵那些紛爭不需要謝蘊清細說,她也能猜出一二。無非是謝蘊清風頭勝過了曲合璧,或者謝蘊清得了曲合璧心上人的青眼之類的,引得曲合璧在恨上謝蘊清母親的同時也恨上了謝蘊清——甚至把對謝蘊清母親的恨全都轉到了謝蘊清身上。
顏舜華知道這些往事必然不會有多愉快,當下就轉了話題:“先生今天到底準備教我什麼曲子呢?”
謝蘊清明白顏舜華的體貼,眼神越發柔和:“《春江花月夜》吧。”
顏舜華的小臉蛋兒瞬間皺成苦瓜:“我知道這曲子,它好長……”這曲子可以分成回風、卻月、臨水、登山、嘯嚷、晚眺、歸舟七段,每段都和她以前學的曲子差不多長。
謝蘊清說:“正好磨磨你這急脾氣。”
顏舜華隻好讓珠圓把琴囊解下,開始練習《春江花月夜》。
另一邊,曲合璧回了靜雅學坊,心中鬱氣未消,腦中仍免不了浮現顏舜華那伶牙俐齒的反擊。很難想象謝蘊清那種冷情、清高之人,居然會收下這麼個學生。
而那顏舜華年紀雖小,卻已能看出是明豔絕麗的長相,再長大些,也不知會變成什麼樣的禍害。這樣的女子雖然不討夫家長輩歡心,卻是世間男子最難抵擋的!
她的美麗是張揚的,性格也是張揚的,與她見上一麵恐怕就難以忘懷。
曲合璧正皺著眉頭,忽聽有人敲響了自己書房門。愛徒薛璿璣的聲音自門外響起:“先生?”
曲合璧說:“進來吧。”
薛璿璣推門而入,唇邊含著笑意,說道:“先生,我想舉薦一人入學坊。”
曲合璧心突突直跳。她知道自己這學生與顏舜華一路同行,似乎頗為喜歡那尖牙利齒的女孩兒。
這是喜歡到要來舉薦了?
曲合璧不動聲色,問道:“你想舉薦誰?”
薛璿璣正要開口,又聽有人在外敲門。她轉頭一看,發現竟是林靈妙。
薛璿璣何等機敏,一猜便知道林靈妙的來意。她笑道:“我猜妙妙妹妹的來意與我一樣。”
曲合璧臉色變得不太好看。
林靈妙竟也與那顏舜華交好?
林靈妙一愣,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說道:“先生,我想舉薦顏家顏舜華入學坊。”
有人舉薦,便可參加入靜雅學坊的考試,而且很可能被舉薦人的老師收入門下。林靈妙是薛璿璣舉薦的,所以與薛璿璣一樣成了曲合璧的學生。
薛璿璣與林靈妙這麼早來舉薦,就是希望顏舜華能常與自己作伴。
曲合璧聽到自己最不想聽的話,額頭青筋抽動了幾下。她慢慢平複好心情,才淡淡地說:“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