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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音走近臨時搭建的攝影棚往裏看的時候,這才總算明白周圍女同事間騷動許久的情緒究竟從何而來。
燈光所在,一個身材頎長勻稱、比例堪比男模的外國人坐在高腳凳上閑適地抱著兩手,隨著攝影師的指揮,很是配合地擺出沉思或者笑臉。
他一雙眼睛蔚藍如大海,頭發是燦爛的金色,再加上鄰國最年輕部長的光環,司音輕笑,哪怕是見慣俊男靚女,眼高過頂的圈內人,還是擋不住驚歎的節奏。
——一切,女人的天性使然。
入到這一行,司音算是歪打正著。
她喜歡觀察,精於觀察,能發現外人眼中平淡無奇背後的一點趣味,也仿佛天生能夠捕捉人最美麗的一麵。無論風景還是肖像,司音都能拍得別有味道。
彼時微博剛剛興起,在閨蜜春曉的攛掇之下,司音趕了一趟時髦,開了一個昵稱是“靜候佳音”的號,每天上傳幾張自己滿意的圖片。
起初一片寂靜,後來飛來小鳥一兩隻,等她頻繁收到轉發點讚提醒,再去看頁首的粉絲數時,自己也嚇了一跳。
從零到萬到十萬,直至現在的百萬量級,素人陡然變網紅,司音就這麼歪打正著地進了攝影圈。
不過盡管司音玩攝影多年,能夠進到主流圈子卻也隻是這一兩年的事情而已。她自學成才,從來不是學院派,講究出身的圈內人表麵尚算和氣,背後總嘲諷她是野路子。
是以國內一線期刊向她投來橄欖枝的時候,批評聲此起彼伏,而司音後來盡管順利成為雜誌社的特約攝影,還是被最大程度的邊緣化。
周圍飄起煙味。
氣味刺激鼻腔,順著神經迅速抵達大腦,司音覺得口淡,下意識地猛抽了兩口。
近在咫尺的地方,忽地響起打火石摩擦的聲音,一連幾下都沒冒火,身邊那人使勁甩了甩打火機,又扣手打了兩下。
仍舊沒著。
司音將煙含嘴裏叼著,掏出方才用過的一盒火柴,向著身邊人站立的地方一扔,含糊說:“拿去用。”
那人穩穩接到,抓著火柴朝司音一揮,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來:“謝了。”
司音微微一怔。
不是為別的,隻是那音色低沉醇厚,像一瓶窖藏多年的陳酒,簡直好聽得不成樣子。
大抵動人的聲音都差不多,許多年前,她也曾被一個男人類似的聲音吸引,不過更加清越更為年輕。
一別經年,歲月洗禮,他現在的聲音或許一如當初,或許也如這人一樣低沉了些,也沙啞些。
男人正抽出一根火柴在旁砂紙上擦了擦,一股青煙扭著身子竄上來,沒著,扔了重點一根,還是如此。
男人低聲道:“真邪門了。”
司音扭身過來,將火柴重拿回來,抖著打開的盒子看了眼,繼而拇指按在火柴棍上一用力,木頭杆子齊齊斷開。
她將火柴盒扔了,說:“可能剛剛不小心沾水受潮了,你拿我煙點吧。”她兩手夾煙遞過來,湊到他麵前。
男人一根手指扣在她手腕上,調整位置。
棚外沒亮燈,視線受限,男人又低著頭撮煙,除了高大的身材和閃著發膠的頭頂,按理說不應該判斷得如果武斷。
司音還是猛地倒吸口涼氣,愣在當場。
她並非刻意地看到他一隻手,五指纖細修長,指甲修剪得一絲不苟,邊緣光潔弧線圓潤,指緣連一點倒刺都沒有。
是了,哪怕滄海桑田,人事變遷,他還是習慣於將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體麵又精致。
香煙一端終於亮了亮,猩紅一點在吸吮的時候分外鮮豔。
男人這時候鬆開她,抬起一張英朗俊俏的臉,看著她,菲薄的唇牽動,淡淡的笑。
“你抖什麼?”
抖什麼?
外人聽起來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入她耳中出來便是戲謔又惡劣。
回神的一刹,司音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顫抖,夾著煙的一隻手幾乎抓不住那細白的長煙——
幸好,也隻是幾乎而已。
控製住身體裏那迅速打轉的陀螺後,司音又恢複了一貫的鎮定自若,目光裏盡可能不帶波瀾地看了一眼麵前的人。
韓征早已直起腰,緩緩吐出一口煙,表情陰晴不定。
哪怕她個頭相比以前又躥高了幾公分,還是被人高馬大的這一位輕鬆超越,他幾乎要低頭,才能讓視線筆直落在她臉上。
一時之間,誰都沒有先開口。
空氣凝滯。
氣氛尷尬。
時間像抹布裏的水,用力一擰,落下幾滴。
幸好社裏新認的師傅這時在喊司音。
司音連忙揮了揮手,說:“在這兒呢。”
她向麵前的人略點一點頭,他亦眨了下眼,她隨即匆匆而去。
轉身而過的一個瞬間,她略帶自嘲的在想,六年後的第一個照麵,彼此招呼的模式是點頭和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