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大媽把她的新女婿叫到一邊,小聲商量著什麼話。那小夥子就抬頭看我們,不住地點頭。後來大媽走過來對我們說,她已經跟她女婿說好了,女婿先用自行車把我們送回城裏,再返回來接新娘子回家。大媽說,女婿力氣大,自行車帶我們兩個小人,前麵坐一個,後麵坐一個,一點都不費勁。
狗兒叫起來:“我們不能回去啊,我還沒有找到我媽媽呢。”
大媽一拍手:“傻孩兒噢,哪裏能找到嘛。你親媽要是還想著你,她早就找上門去了。她要是不想見著你,碰著了麵也不肯認的。”
狗兒堅決不相信,她認為她的媽媽一定會在河邊的哪個地方等著她。她說她今天是下了大決心出來的,非要找到她的媽媽不可。大媽拗不過我們,隻好放我們繼續往前走。臨走她還洗了兩個青皮大蘿卜讓我們帶上,說是能解渴又止餓。
下午的路程越發艱難而漫長。沿河風景單調沉悶,除了麥地,就是村莊。麥地裏的麥苗稀稀落落,露出癩痢頭一樣的土塊,看久了會讓人沮喪。村莊離縣城的距離越遠,就越是破舊和廖落,有的甚至隻有三五戶人家,土黃色的院牆矮趴趴地歪著,牆邊蹲著無精打采的狗和毛色發暗的雞。小孩子們拖著長鼻涕,傻呆呆地站在院門口,看見我們走過去,眼睛裏隻有驚奇,沒有興奮。要是我們試圖走過去問他們話,他們活像老鼠見到了貓,一轉身溜回屋裏去,我們要走過去好遠,再回頭,才能重新看見他們從門洞裏小心探出來的腦袋。
我已經累得一句話也不想說了。我開始想像我媽看見我留在桌上的條子會急成什麼樣,她會不會到學校裏找我,到小人書攤上找我,會不會挨家挨戶地打聽,或者到派出所報警。我有點後悔頭腦發熱跟著狗兒出來,因為我意識到了要找到她的媽媽毫無希望,一路上我們沒有見過一個看樣子像她媽媽的人,或者說,我們沒有見到想像中的應該是她媽媽的人。
狗兒其實也很累,但是她咬著牙齒死活不肯說。她不說,我當然也不能太鬆包。我們倆較著勁兒一樣,拖拉著麻木的腿腳一步步往前挨。我們都不知道希望在哪裏,什麼時候才能走到頭。
冬天的太陽落山很早,四點鍾左右的時候天色就開始暗淡下來。田野裏成群的麻雀飛來飛去,急急匆匆慌慌張張的樣子,大概是擔心再晚了會找不著自己的窩。我們都知道麻雀是近視眼,它們每飛過一段距離就要停下來四處張望,免得糊裏糊塗迷路。我看著麻雀們緊張,心裏也跟著緊張。我想天黑之前麻雀總是能找到自己家的,可是我們怎麼辦呢?莫非我們要不吃不睡走一夜的路嗎?
謝天謝地,老天爺終於可憐我了,它讓河流在前方忽然被一條更寬的大河截斷。原本我們是順著河岸往南走的,可是小河並入大河之後,大河像兩條手臂一樣,向東西兩個方向舒展地伸開。我們一下子呆住,不知道應該往東還是往西。小河的水麵結著厚厚的冰,大河隻凍住了靠岸的淺水區,中間還露著很寬的水麵。可以看得出來水流的方向,水是從西往東流過去的。照這樣推斷,木盆當年如果順水漂下,應該繼續漂到東方,怎麼會突然地折進小河,往縣城的方向漂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