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下青的傷勢很嚴重。花瓊很快便發現了這一點,傷口愈合速度一向強於常人,甚至被揍得皮開肉綻也滿不在乎的柳下青,這一次卻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
“到底什麼出什麼事了?我現在有權知道!”若不是顧忌他身上還有傷,花瓊真想抓著他的肩膀一頓狂搖,“就像你說的,你若死了,我也逃不掉,所以我們現在是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柳下青躺在床上,合著雙眼,唇色蒼白,沒有做聲,任由花瓊在那裏急得團團轉。
“找小白,對,找到小白,他一定可以醫好你。”花瓊嚷嚷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成了自言自語。
她自顧地說著就要往外衝,才走出房門,便見幾個穿著黑衣的護衛靠過來,攔住她的去路。花瓊認得他們身上穿的衣服,似乎就是從前仙音教裏的鬼兵衛,看來柳下青已經接手了仙音教在那場戰役之後,餘留下來的勢力。
“別攔著我,我是去替你們主子找神醫。”花瓊一手悄悄放在劍柄上,試圖用語言讓他們鬆懈。
可惜他們卻一個個都置若罔聞,依舊全副戒備地盯著她。
花瓊沒辦法,不得以抽劍。
流光劃過,她躍身橫劍劈下,凜冽的劍氣為她開出一條道路,但很快便被湧來的鬼兵衛圍住。
不論柳下青留她在這裏,究竟是一個陰謀,還是僅僅想要保護她,她都覺得自己不能再心安理得地在這裏呆下去。
外麵局勢混亂,她擔心小白,擔心慕容簡,甚至還有些擔心東方讚的處境。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無牽無掛、沒心沒肺的花大少,她現在有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她不希望在他們有事的時候,自己卻隻能袖手旁觀。
“讓開!”情急之下,花瓊大喝一聲,被注入了內力的四海劍華光四射,像是突然之間有了生命一般,連帶著握劍的花瓊,步法和速度也在一瞬間變得詭異無比。
像是有無數的幻影在眼前躍動,鬼兵們紛紛吃驚地對視,同時攔截行動也越來越吃力,有位鬼兵打出了暗號,片刻之後,院子裏有更多的鬼兵衛湧出來。
就在花瓊和一群人打得不可開交之時,終於聽見有一個久違的聲音響起:“都住手!”
柳下青不知何時走了房間,負手站在門口,因為身上有傷而刻意穿著寬鬆的衣袍被風吹起,遠遠看去,竟有些消瘦孱弱之感。
鬼兵們聞聲飛快撤去,很快,院子中央便隻剩下花瓊一人,她此刻神情嚴肅,眉宇間戰意未消,看起來英氣勃勃,如同一隻矯健的獵豹。
這樣的她太過耀眼,柳下青下意識眯起雙眼,忽地想起蕭離。
那日蕭離來找他。他早就算到蕭離會來,卻有些意外他來得那麼早。隱月宮的移魂之術對普通人來說,是永久的幻術,很多人為此一輩子生活在虛假的世界裏。
仙音教被攻破的那晚,蕭離因為想要救他而被困住,之後尊使決定對蕭離使用移魂之術,他當時沒有阻止,隻提前將所有事件的真相,包括他即將會身處幻境無法自拔的事,全都告訴了他。
他相信蕭離總會有辦法應對,這種強烈的信心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到底是源於什麼。
而現在,他卻突然有些明白了,那是因為,蕭離永遠隻忠於著自己的心。就像此刻的花瓊一樣,隨心而戰。
“既然留不住你,那麼在你決定要走之前,有些事或許你會有興趣知道。”柳下青眼神疏離,口吻淡然地說著。
花瓊抬頭看他,有一瞬間幾乎將他的身影和小白重合起來,相似的臉龐,相似的表情。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什麼事?”
柳下青道:“你進來,我慢慢說給你聽。”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騙我?”花瓊堅持,“就在這裏說。”
“也行。”嘴角彎出一個自嘲的弧度,柳下青就地在門口的石階上坐下,抬頭看著花瓊,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加入隱月宮嗎?”
“為什麼?”這個問題花瓊也一直想不通,俗話說,寧頭不做鳳尾,他是仙音教的少主,是仙音教將來的首領,卻為何偏偏要引著隱月宮的人來滅掉仙音教?就算是恨他老爹虐待自己,也不至於做到這種程度吧?
就在花瓊胡思亂想時,卻聽柳下青輕聲道:“因為我娘是隱月宮的人。”
花瓊一愣,腦子一時之間有些拐不過彎來。
“我爹是柳下族人,很久前族裏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柳下一族隻行醫不習武。原本這個規定隻是為了使我們柳下一族不沾染上江湖紛爭,但事與願違,柳下族人隻得紛紛退隱,可有些人仍然不願意放過我們,一個個削尖了腦袋想要找到我們隱居的地方,為此,族中長老商議之後,決定廢止這個規定。”
柳下青緩緩地說著,目光看著遠方,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隻是,在這個規矩被廢止之前,我爹卻一直在暗中習武,起初他瞞得很好,但是因為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習武之上,他的醫術一直沒什麼進展,於是就這麼被人發現了端倪,然後東窗事發。族中長老帶人去向他問罪時,他不承認自己有罪,還失手殺死了一名長老……他為了活命,就叛出族裏,逃走了,後來還成了仙音教教主,然後和我娘生下了我。”
“原來是這樣……”花瓊想起以前聽過的關於柳下一族的傳說,原本還覺得柳下一族很神秘很厲害,卻原來也不過如此,“那你娘呢?她和你爹是怎麼認識的?又怎麼說她是隱月宮的人?”
“我爹和我娘是從小就認識的。”柳下青道。
“不是吧?!”花瓊生怕自己聽錯,便往他身邊走近,“難道你娘一開始也是柳下族人?”
柳下青搖頭:“她們是族裏的長老出外時撿回來的,當時她們還隻是六七歲的女童,族人看她們孤苦無依,就收留了她們。”
“呃……她們?”花瓊不解。
“對,是她們。其中一個是我娘,另一個則是我的大伯母,也就是我堂哥的娘親。”
“小白的娘?!”花瓊驚得倒抽一口冷氣,“她也是隱月宮的人?”
“是的。”柳下青點頭。
“你快說後來怎麼樣了!”花瓊有些迫不及待,跑過去和他一起並肩坐在石階上,催促他快講,“先說你爹和你娘。”
“我爹叛出族裏之後,最初很內疚很後悔,便將氣都發泄到我娘身上。因為當初是我娘一直引誘他習武,他所學的那些武功,都是我娘從隱月宮帶來的。加之他練功走火入魔,性情大變,便愈發的折磨我娘。”柳下青說到這裏,雙拳不自覺地緊握,可最終卻還是緩緩鬆開,“我娘原本有很多個機會離開,但她愛上了我爹,舍不得走,可我知道她一直活得很痛苦,否則她也不會自盡。”
氛圍一下子變得沉默而且傷感起來,花瓊不能想象著那種撕心裂肺的愛情,不是親身一步步走下來的人,根本沒有勇氣去想象。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花瓊抬手拍拍柳下青的肩膀,然後緊緊握住,像是要給予他勇氣。
柳下青側頭,看著她滿臉憂心的樣子,嘴角不由微微揚起。
——若是我能早些遇見你就好了,或許一切就會變得不一樣。
“對了,你快告訴我,小白的爹娘又是怎麼一回事?”花瓊又想起什麼似地,追問。
仔細算算,她已經很久沒真正和小白一起相處了,在倚望峰上一別,之後雖然冰釋前嫌,但在一起的時間卻越來越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到他還是柳下白時,那種天天都能在一起的境況。
“你好像對我堂哥的事才更感興趣啊!”柳下青不滿地皺了皺眉,“莫非剛才我說的在你耳中都是廢話?你其實隻是為了聽你公公和婆婆的故事,才肯耐著性子聽我說完,是不是?”
一連串的質問,讓花瓊臉色通紅:“你不要瞎說,我是小白的師父,他的父母怎麼會是我的公婆呢?!”
這番話聽在柳下青耳裏,卻反倒有些欲拒還迎的意味。豪放如花瓊,畢竟還是找回了一些女兒家的羞澀。隻不過,這種羞澀不是因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