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炸起一聲驚雷,顧白羽從沉睡中猛地坐起身來。
涔涔的汗水打濕了粗布製成的白色衣衫,雙手擁著略帶潮濕的衾被,顧白羽愣愣的看著眼前陌生環境。
目光所及之處是一張略顯陳舊的檀色雕花木桌,一套粗製的釉色茶具整齊的擺放在上麵,黝黑的燈架上一點燭火如豆,淺灰色的窗紙遮不住窗外的大雨傾盆,潮濕的水汽透過不甚嚴實的門縫滲入屋中,夏夜如寒冬。
死亡前最後一刻的畫麵還清晰的浮現在眼前,抬起纖細的手指,顧白羽仿佛還能觸得到王淑瑤那滿是淚痕的臉頰,然而此時此刻,她卻實實在在的活著,獨自一人坐在這雷聲轟隆的雨夜,顧白羽猶自能聽得到胸腔裏心髒跳動的聲音。
我……是誰?
這裏……又是哪裏?
環顧四周瞥見一麵銅鏡,顧白羽看著鏡子裏那麵目陌生而熟悉的自己,腦海中似是有什麼被壓抑的記憶奔湧而出,與她現有的意識激烈的碰撞交織在一起,令她忍不住的一陣頭痛,然後便抑製不住的呻吟出聲。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伴隨著幾聲略帶急促的呼喚,一個嬌小的茶色身影便推門而入,手裏端著一碗不知道是什麼的黑乎乎的湯藥,三步並作兩步便來到顧白羽的床前。
目不轉睛的盯著站在自己身旁的少女,杏眼紅唇,淺眉如黛,腦海中不斷湧入的並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告訴顧白羽,眼前的這個憂心忡忡的少女名叫茶心,是江南清州城中顧氏家族最不受寵的嫡長女顧白羽的貼身侍婢。
而此時剛剛蘇醒的顧白羽自己,顯然是占用了大興王朝江南清州城顧氏家族嫡長女顧白羽的身子,而方才那如潮水般湧入腦海的記憶,則是這身子原主自己所擁有的記憶。
“小姐……你……”
被顧白羽那冰冷而陌生的眼光盯得有些發毛,站在一側的茶心試探性的開了口,卻沒等她繼續說下去,便被顧白羽突然而來的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所打斷。
“小姐你快躺下把被子蓋好,這原本身子就病著,今天又下這麼大的雨,若是再著了涼可怎麼是好?”不由分說的將坐在床上的顧白羽重新按回衾被之中,茶心臉上的擔憂之色更重,轉身將先前擱在桌子上的藥碗端到顧白羽麵前,她繼續說道:“小姐,趁熱把藥喝了之後再睡一會兒吧,橫豎今兒這麼大的雨咱哪兒也去不了。”
濃黑色的藥汁帶著嗆人的苦意,遞到顧白羽麵前,令她不禁微微的蹙了蹙眉。
雖然她出身醫學世家,自己也是讀醫科讀到博士,然而從小便怕藥苦的習慣卻怎麼也改不掉,好在從小到大顧白羽的身體一直不錯很少吃藥,省去了不少麻煩,但是眼下這副身子……
抬眼瞧了瞧那銅鏡中映出的消瘦而蒼白麵孔,顧白羽在心裏沉沉的歎了口氣,接過茶心遞來的藥碗,認命般地仰頭灌了下去,卻被那濃重的苦意嗆得咳嗽出聲。
“小姐快喝口水,漱漱口就沒那麼苦了。”
瞧著顧白羽被嗆出淚花的雙眼,茶心一麵遞給她一杯白水,一麵撫著她的後背幫她順氣,烏圓的眼眸中滿是心疼。
“我沒事,你不用這麼擔心。”將茶心眼眸中的心疼盡數看在眼中,顧白羽出聲安慰,心中卻是不由得再次歎了口氣,先前湧來的原主的記憶此刻已然全都浸在腦海之中,往事一樁樁、一件件的鋪展在眼前,生動的,仿佛那些從來便是她的記憶、她的生活。
顧氏家族是江南清州城有名的三大家族之一沒錯,她顧白羽是這顧氏家族的嫡長女也沒錯,然而這個江南顧氏原配京華崔氏唯一所出的嫡長女顧白羽,卻是家族中最不受寵的孩子。以至於在崔氏剛剛去世沒多久,幼小而體弱多病的顧白羽便被丟棄在顧氏家族名下的田莊內,陪在身邊的隻有一個崔氏出嫁時帶來的陪嫁柳媽與親手挑選的侍婢茶心,名為寄養,實則自生自滅。
若不是柳媽與茶心拚了命的護著她,恐怕顧白羽長不到這二九年華便早已化作一抔黃土。
然而終究是沒有護住。
對於自己這番死而複生卻占據了別人身體的經曆,直覺告訴顧白羽,這具身體的原主已然香消玉殞。
抬眼望望眼眸中滿是關心與擔憂的茶心,顧白羽不知道,若是她和柳媽知曉她們拚命保護的人始終沒能留住,該會是一種怎樣的絕望與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