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如火爐一樣炙烤著大地,河流幹枯,土地龜裂。
既上歲洪水肆虐之後,今年又遭逢大旱。眼下正是麥收時節,放眼望去卻是十地九荒,僅餘的一處麥茬竟高昂了頭顱——麥穗細小幹癟,多是空殼。
地裏一皺紋滿麵的老農正頂著烈日彎腰收割,時不時發出一聲輕歎。
不旱即澇,如此光景已綿延持續了數年之久。百姓流離失所,餓殍盈野,以致十室九空,田園廢蕪,殘垣處處。在荒草斷壁間,時見皚皚白骨,一副末日淒涼景象。
時值元至正四年,即公元1344年,濠州一偏遠的小山村。
朱重八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說是床,其實也就是在牆角位置鋪的一堆稻草。他已經四天滴水未沾顆米未食了。望著從破廟屋頂漏下來的月光,朱重八知道自己要熬不過去了。
真不甘心啊!朱重八在心裏憤怒地大吼了一聲,猙獰的表情一閃即逝,他餓得連保持憤怒的體力都沒有了。也就是那一下掙紮,他左臂右腿的傷口又開始滲出絲絲血跡。
四天前他進山打獵,想要打點獵物果腹,哪怕是一隻野兔或者野雞呢,他也可以再多苟延殘喘幾天。未曾想獵人卻淪為了野獸的獵物,甫一進山,他便被兩匹餓狼盯上了。
他是有一些粗淺的拳腳功夫的,然而他瘦弱的體格在餓得眼睛發綠的野狼麵前顯得那樣弱不禁風,一番殘酷的生存角鬥在荒山裏上演著。
最終朱重八趕走了餓狼,但也留下了滿身傷痕,尤以左臂右腿為重。
左臂被撕咬得稀巴爛,右腿上也留下了幾個深深的窟窿眼。他以堅強的意誌掙紮著趕回了棲身的破廟,躺下後便再沒有起來。
朱重八任由身體裏不多的血液流淌著,眼前不由浮現出爹娘疲累滄桑的容顏。
他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因行八又生逢重陽,大字不識的爹娘便給他起名重八。
那一年他剛滿十歲,與二哥一起與爹娘相依為命。其他的哥哥們在他出生前後要麼餓死要麼病死,有的剛出生便夭折了。
因為最小,因此他也最受大家的寵愛,而這寵愛不外乎多一口吃的,也就是多的這一口吃的,讓他得以幸存。而就在他十歲那年,他二哥也在病餓中離開了人世。
那時候娘親臥病在床已有一段時日,看著娘親日漸幹枯的身軀,小重八心裏充滿了憤恨與悲傷。他恨這個世道!
八歲那年,他第一次隨爹爹進城賣糧以換取別的生活所需,親眼目睹一大戶人家娶親,那是他頭一回見那麼大的場麵,也是他頭一回知道原來不是所有人都跟他家一樣——
粗茶淡飯,甚至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隻見朱紅的大宅門裏張燈結彩,鑼鼓喧天,出席的賓客皆衣著光鮮,非富即貴。桌上擺滿了他叫不出名目的大魚大肉,以及時鮮果蔬。
小重八不由自主地朝那個大宅門走去,喉嚨裏狂咽口水。
要不是爹爹及時發現並製止了他,恐怕他已被門口的家丁亂棍打死了——
就在爹爹把他抱開,一個胡子拉碴鶉衣百結的年老乞丐在門口駐足並往裏瞥了幾眼便被四個看門的家丁打倒在地。
“大老爺,別打了,行行好,就讓我聞聞肉香就行,我不進去,我就在門口聞聞就好!”
年老乞丐被打得滿地打滾,原來他隻是想聞聞肉香?
“別打了!”八歲的朱重八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一下掙開他爹的懷抱衝那四個凶神惡煞的家丁吼道!
“嘿!嘿!嘿!嘿!哪兒來的不開眼的小雜種!爺們教訓一個醃臢乞丐,哪裏輪得到你來多嘴!”兩個家丁舉著棍棒陰笑著向小重八逼來,暴露出大半白牙。
“小孩子胡說八道,大爺,您,您大人有大量,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爹爹趕忙跑上來,緊緊地把小重八護在背後,然後卑躬屈膝地對家丁陪著不是。
“老狗!這是你家的小崽子?看好了,別讓他到處亂吠知道嗎?他要再敢說一句,信不信我一棍子打死他!”
走在前麵的一個家丁指著他爹就罵,粗長的棍端差點杵到了他爹的鼻子。“要我饒了他也可以,把你旁邊那擔糧食留下!”家丁居高臨下的瞪視著他幾乎跪下的爹。
“大爺,想要您就拿去吧!隻求您饒小人的孩子一命!”他爹低聲哀求。
小重八還欲上前理論,但爹爹的胳膊是那樣用力,他掙脫不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爹娘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糧食被家丁拿走。這是小重八第一次親眼見證了世道的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