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站在黃河大堤上遙望著黃河,映入她眼簾的不是壺口瀑布的驚天動地,也不是三門峽大壩被攔截後的水波浩渺,這裏的黃水是懶洋洋地躺在這寬闊的沙土床上,好像睡著了似的舒展著它變化多端的身子,是那樣的安詳,是那樣的寧靜,又是那樣的蒼老。還有那沙土床,是那樣的寬闊,是那樣的平坦,又是那樣的富有,沙土是那樣的細微,茅草是那樣的柔軟……任憑黃水在這伸胳膊蹬腿,甚至翻跟頭,它都能寬容……朔風吹來,武威打了個冷戰,剛才暈車時出的那一身冷汗讓她感到了寒冷,剛才還發暈的頭腦,此時清醒了。她不由自主地回過頭來再看一眼大堤下那被掘土機挖掘得深一個淺一個的大坑,她在想象著,假如到了夏天,假如大雨把黃水淋醒了,假如黃水發怒了,像衝決黃土高原躍出龍口後洶湧澎湃、咆哮怒吼起來,這用細微沙土築起來且又被挖得千瘡百孔的河床,能經得住黃水的發怒嗎?
武威又一次打了個冷戰,她聽耿正捷和馬玫玫說過了,史有餘調到了這個鄉後置省市國土資源有關部門的有關文件而不顧,正在黃河灘塗大肆挖土燒磚,奇貨可居,準備著在衛河電廠開工後大賺一把,現在親眼所見了,此言不虛。張新鳳和共城市委市政府的那一班人這麼積極地去上邊反映情況,這不是在斷他們的財路嗎?這年頭陸路能斷,水路能斷,甚至航空之路都能斷,唯獨這財路不可斷,誰如果斷了誰的財路,他豈有不找你拚命之理?現在看來,這些表麵上並無必然聯係的東西,其內在卻是那樣密切地聯係在一條鏈子上的。
和武威一樣,同武威一起從首都來的兩位男同事也都站在高高的黃河大堤上,緊蹙著眉頭,不時地望望平坦無垠的黃河,又不時地回望一下大堤下碼頭鄉那正在冒著黑煙的磚瓦場,望著那深一個淺一個的大坑……臉色凝重而嚴肅。
武威實在不願再走剛才走過的路,便讓她那位充當臨時司機的同事開著車,在黃河大堤上徑直朝前開去,直到有一個路口,桑塔納才從黃河大堤上下來。反正現在的道路四通八達,多走了幾公裏的路後,她們還是回到了寬河縣城,回到了衛河市的那家旅店。
當天晚上,四個人隻簡單地碰了一下頭,馬玫玫便不再說什麼話。而武威和她的兩位同事也隻說了一句:“早點休息吧,養精蓄銳,明天再往共城市。”便都回去洗漱了一下,早早休息了。
第二天,按照原定方案,武威一行早飯過後便從衛河市出發,三十五公裏的路程到了共城市,車沒有停,便從城南繞城而過,直奔趙固煤礦。一切都在原定計劃之中,費時僅僅一小時左右。其實,這似乎並不需要看,不過是再確定一下而已。然而,武威卻提出來要到共城電廠去看一看,於是,一行人便又從趙固折回來,到了共城電廠。
共城電廠的確是已經停產了,煤場裏沒有了煤,鍋爐車間便也沒有了熊熊烈焰,蒸汽車間沒有了蒸汽,發電機組當然也就無法轉動……昔日緊張繁忙的工廠現在冷冷清清的,除了大門口警衛室裏的警衛人員還在正常上班之外,偌大的工廠裏多了兩個巡邏小組,不停地在廠區裏巡邏著,按國家有關規定在等候著進一步的處理。
武威不知道動了哪一根神經,非要再到共城電廠原來堆放爐渣的石門幹河去看看不可。馬玫玫說她不知道在哪裏,而且也不知道路該怎麼走,感到非常為難。但武威堅持著要去。正在她們準備到廠區請人當向導時,從警衛室裏走過來一位老者,主動上前問明白了她們的難處,自告奮勇地要去給她們當向導。於是,他便上了車,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武威便和馬玫玫一起擠到了後排。
他便是這一階段留在廠裏準備和倪誌忠一起創辦新型建築材料廠的老主任柳樹林。不過因為那天晚上柳樹林並沒有到共城賓館裏去,後來,梁文秀召開現場辦公會馬玫玫又沒有去參加,所以他們之間並沒碰麵,相互並不認識。
這是位洞察世事的老人,從剛才觀察武威一行人的行動上就已經對武威他們的來意猜出七八分,但是他覺得自己的身份很特殊,所以說話很謹慎,基本上是武威問什麼他回答什麼,不問的話題他從不主動提起,不過凡要回答的問題,他也都回答得明明白白。
從共城電廠往西走,大概也就是十公裏吧,必然要穿過那片紅色卻又幾乎沒有什麼植被的沙礫之地——洪州,武威和她的那兩位同事見這裏的沙子和礫石都是紅色的,感到很好奇,便問道:“別處的沙子都是黃色的,而這裏的沙子卻是紅色的。這是為什麼呀?”
“你們都看過一出戲吧,”柳樹林性格沉穩,他沒有回答,而是先慢慢地問道,“《穆桂英掛帥》!”
“這是戲劇經典。”武威的一位同事回答道,“中國有十三億人口,可看過這出戲的至少在三十億以上。”
“嗯,有道理。”柳樹林笑了,他覺得這位同誌回答得有水平,是呀,凡是有記憶的中國人,恐怕不止一次地看過這出戲,再通過電影和電視這些已經普及了的傳媒,恐怕真的三十億都不止。他笑著說道:“穆桂英掛帥幹什麼?就是破洪州。這塊地方就叫洪州城。至於這裏的沙子和石頭為什麼是紅色的,因為穆桂英帶著楊家將在這裏大戰蕭天佐,血流成河,把這裏的沙子和石頭都染成紅色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