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三年三月,建武皇帝劉秀離開雒陽,前往懷縣。t三月底,劉秀親自率軍討伐鄧奉,抵達堵陽。
t董?降。鄧奉敗,連夜逃回淯陽。
t夏,四月初。劉秀命岑彭與耿弇、賈複及積弩將軍傅俊、騎都尉臧官等追擊鄧奉至小長安。劉秀率將親戰,鄧奉大敗。迫急之下,肉袒而降。
t劉秀憐鄧奉為舊部功臣,且釁起於吳漢,欲保全。岑彭、耿弇諫曰:“鄧奉背恩反逆,暴師經年,陛下既至,不知悔善,而親在行陳,兵敗乃降;若不誅奉,無以懲惡!”
t建武三年四月,鄧奉,亡。
t陰麗華手裏的布帛,輕飄飄,落到了地上。
t麵上一片冰冷。
t岑彭說鄧奉是“不誅,無以懲惡”,那麼吳漢呢?在南陽郡犯下如此暴行的吳漢又是如何處置的呢?
t“貴人,梁侯求見。”傅彌麵色黯然,在她身後輕聲道。
t她拿起布帛,去了大殿。
t鄧禹麵色沉寂,看到她出來,揖禮:“臣禹,拜見陰貴人。”
t“坐吧。”
t“諾。”
t又是一片岑寂,陰麗華摸出袖袋裏的布帛,放到長案上,推過去,“鄧奉死了,你知道麼?”
t“……知道。”
t“我找你來,隻是想要問一問,鄧震……怎麼樣了?”鄧穗和鄧奉都死了,那四歲的小鄧震怎麼辦?父母雙亡,這個孩子,該要由誰來養?
t“臣母已暫將震兒接去撫育,待臣……待臣娶妻,必要將震兒視為長子。”
t陰麗華突然心頭一酸,將頭撇到一旁,不願再看鄧禹那陰鬱沉寂的雙目,當年那個清朗高潔的少年郎……再也回不來了。
t“你不要怪他,他身為帝王……不得不如此!他和我說過,他也不想要這麼做的。穗……穗過世的消息,他都瞞著我,沒敢告訴我……他說他能夠理解鄧奉,真的。仲華,你是他身旁最為親近的臣子和朋友,你該能夠理解他的,對麼?”
t鄧穗幽深的雙眸靜靜注視著她,突然淡淡地開口道:“當年貴人勸臣追隨陛下共謀江山之時,臣以為貴人之口才,堪比蘇秦、張儀。殊不知,原來貴人也有這語無倫次的一日。”
t陰麗華無言以對。
t鄧禹起身,“陛下憐惜舊臣不忍殺他,是為陛下仁慈。然,誠如岑彭所言,鄧奉所犯之罪行,不殺不足以服眾!鄧奉之功過,臣還是能夠分得明白的。”說完,躬身,“不敢過多叨擾貴人,臣告退。”說完,轉身便走。
t行至殿門口時,陰麗華叫住了他:“仲華,”等他頓住身子,她輕聲,“對不起。”
t她對鄧奉的對不起,對鄧穗的對不起,以及……對他的對不起。
t鄧禹頭也不回,“貴人言重了。”
t五月,劉秀自小長安率軍返回,命岑彭率傅俊、臧宮、劉宏等三萬餘人向南攻打秦豐。二十四日,回到雒陽。
t陰麗華雙唇抿成薄薄一條線,冷冷地看著他,“你是怎麼答應我的?”
t劉秀無言。
t“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就隻這一次……我就隻求了你這一次!我求你饒他一條命!你分明已經答應我了,為什麼還要把他殺了?!”到最後,聲音已經轉為尖銳。
t劉秀試圖安撫她:“麗華你聽我說,我說過我去親征,便是給他最後一次機會。可他沒選擇降我,反而與我相戰!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若說他之前反的是吳漢,那他現在反的就是我!我還能如何保他?”
t陰麗華厲喝:“我不管你的這些理由!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於我的恩義我這一輩子都還不清,可是你卻把他殺了!你怎麼能殺了他!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誰殺他都可以,就是唯獨你不行!他是你妻子的救命恩人,沒有他就沒有我,”她目中含淚,死死盯著他,“沒有我……沒有我,你哪裏來的陰貴人?哪裏來的女兒?”
t劉秀試著去碰觸她,卻被她激烈地彈開。
t“不要碰我!”
t劉秀重重將她製住,拉進懷裏壓製著,“你聽我說,無論如何鄧奉都留不得!如果我硬是保住了他,那吳漢等人必然不服,我不能冒這個險!而且就算我保住他,又要如何處置他呢?他在南陽郡的勢力太大了,他既然敢反我一次,難保不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到時又要如何?難道我還能保他第二次、第三次麼?我如今正值用人之際,沒有那麼多的精力隻盯著他一個人的。麗華,你向來是最了解我的人,這些,你又怎能不明白呢?”
t陰麗華掙紮了一下,“是啊,我最了解你,我永遠都能明白你,可是你好歹為我想一想!我有多對不起他們夫妻啊!還有,既然此事是因吳漢在新野暴亂而引起的,那為何你隻殺了鄧奉卻不懲處吳漢?就算是厚此薄彼,那也太過!”
t“不能懲,我現在需要吳漢!赤眉雖然敗了,可這離天下太平尚且遙遠,吳漢領兵打仗能力出眾,最重要的是他極忠於我,所以我不能動他!”
t“你——”陰麗華恨極了,重重一口咬在了他肩頭。
t劉秀噝了一聲,按著她硬是沒有掙紮,隻是繼續道:“雖說鄧奉必死,但你欠他們夫妻的,我會慢慢還在鄧禹和他們的兒子鄧震身上。不管是情,還是義,我都會替你慢慢還了。女兒的名字,我也想好了。”
t陰麗華慢慢鬆開了口,“叫什麼?”
t“中間取一個‘義’字,叫義王。”
t義王?陰麗華怔了一下,撲到他身上,恨極了,咬牙道:“我真想咬死你!”
t劉秀合身抱著她,笑著滾進榻裏,打鬧漸漸變了味道。
t不是陰麗華不與他計較,而是事已至此,她就算是跟他鬧又能怎麼樣?鄧奉已經死了,活不過來了。可是他們夫妻,卻不能因此而生了嫌隙,叫旁人鑽了空子。她發泄過了,也就算了,不能太過得理不饒人。
t誠如劉秀所說,鄧奉其情可憫,但其罪卻不可恕。他給了他太多次的機會,既然反了吳漢,又為何不上疏劉秀,請劉秀來處理?占了淯陽倒也罷了,又為何要救董??救了董?他便是將自己往死路上推了;岑彭率八大將軍前去圍剿的時候,他又為何不降?不降也就罷了,居然還俘了朱祜!俘了朱祜也就罷了,劉秀親征堵陽和小長安之時,他又為何要同劉秀交戰?他知不知道這一戰意味著什麼?這已經不是單單反吳漢這麼簡單了,這是反劉秀!八大將軍他盡數得罪,戰敗了才想起來要降,縱是劉秀能容他,那八大將軍又豈能容他?
t劉秀如今要重用的,不是他鄧奉,而是吳漢、岑彭和那些將軍!
t鄧奉……不殺不足以服眾!
t隻是她欠了他的這一番情義,這一生,卻是終究還不上了。
t注定了,她要欠鄧家的。
t義王……義王……那就將來,還在鄧震的身上吧!
t鄧禹……說起鄧禹,她倒是忽然想起一事來,翻身伏在劉秀胸前,道:“前些日子我見了鄧禹,他欲養鄧震為他的長子。”
t劉秀心猿意馬,手隨著她的曲線不停地摩挲,淡淡地應了一聲。
t“也就是說他想成親了。”
t劉秀又應了一聲,手漸漸往下。
t陰麗華惱怒,一把製住他的手,揪了揪他才蓄起的胡須,“你聽我說!”
t劉秀無奈,睜開眼看著她,“我在聽。”
t陰麗華俯唇到他耳邊,細細地道:“我看傅彌對鄧禹倒是有一番心思,要不然你就賜個婚?”
t劉秀皺了皺眉,“傅彌?”
t陰麗華看他的樣子,心裏又惱了一下,“莫非你舍不得?”一邊細細看他的反應,若他回答稍有不對,她便要一口咬下去。
t劉秀笑起來,摟著她,長長地歎:“果然是成親久了,年紀越長了,便越來越沒有溫柔了。想一想我們剛成親的時候……”低頭看陰麗華神色漸惱,忙改口,“越是這樣,便越是好,這才是老夫老妻。”
t陰麗華滿意地笑,邊問他:“傅彌嫁給鄧禹,到底可不可以?”
t劉秀想了想,道:“當初讓傅彌到你身邊來,就是想著她能護著你,若是將她嫁出去了,你身邊我能放心的,也就隻有習研一個了……”
t“那也不能不讓人家嫁人啊!她到底是積弩將軍的妹妹,老跟在我身邊做奴婢,她不說什麼,那積弩將軍心中又會怎麼想?再說了,有你在我身邊,我還怕什麼?”
t劉秀摟著她的手緊了緊,聲音突然帶了些狠意:“就算是有我在你身邊,也擋不住你難產!”
t陰麗華心中一動,明白他定然是知道了些什麼。她也不問,隻是笑,“他們年貌相當,家世相當,且傅彌長得又貌美,兩人是再合適不過了!到底行不行啊?”
t“你已與傅彌說過了?”
t“我自然要先問過皇上您的意思啊!皇上您究竟是答不答應啊?”
t劉秀想了想,“朕自然是要先行問過積弩將軍的意思,畢竟他是傅彌的兄長。那傅彌曾兩次護持你,我自然是不能虧待了她。”
t陰麗華微歎息,俯在他的胸前,抵著他的下巴輕輕蹭了蹭,“我看得出來,傅彌喜歡鄧禹。她待我這樣好,我們若是能,便成全了她吧。再說,鄧禹……也該成親了。”
t劉秀突然問她:“你為何突然對鄧禹的親事如此上心?”
t陰麗華抿嘴不答。總不好跟他說,是因為她欠了鄧禹的情吧?
t但劉秀何等人物,單看她的表情便猜出了一二,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發狠道:“你欠的情義倒是不少!”
t陰麗華笑著攬住他的脖頸,“可是這全天下,我隻愛劉秀一個!”
t劉秀渾身一緊,嘴唇便紮了下來。
t傅彌能嫁給鄧禹自然是傅俊所樂意的。鄧禹雖不再是大司徒,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劉秀對鄧禹仍舊是極為看重的,傅彌嫁給鄧禹,對傅俊是百利而無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