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殘年暮事(1 / 3)

有關劉荊謀反一事,劉莊選擇秘而不宣,不了了之。隻令劉荊離開京城,移居至河南宮,無詔敕,不得入宮。t中元二年三月初五,葬大行世祖光武皇帝於壽陵。

t陰麗華坐在宮階上,仰望著天空,抿著嘴角,輕輕地笑。

t兩個人的墓穴,還空出了一塊。

t他在等她。

t還有什麼好傷心難過的呢?撫了撫胸口,他就在這裏。所謂刹那芳華,所謂彈指紅顏,三十多年的相知相守,那些情那些愛,早已溶入了彼此的骨血中。分開有什麼關係?死亡亦不必感到可怕,隻要那個人還在你最心底裏麵,栩栩如生,縱是此生隻餘你一人,也可守著兩個人的情,直到天荒地老。

t能夠廝守到白頭,已然足夠,再多的,便是貪心。三十多年,於她來說,此生已然足夠,那些雖已化為煙消雲散的曾經青蔥,就在這裏,就在心底。他已許下來世,他已在那裏等候。

t此生,已足夠。

t但劉莊才剛剛上位,她尚無法放心地離去。

t劉秀,便讓他再多等她兩年吧!

t劉莊初登帝位,手下真正信得過,又能幫他的人不多。陰麗華想來想去,還是隻想到了鄧禹。

t這麼多年將他甩到清閑的位子上,不聞不問。如今兒子需要人扶持,她卻又再次想到了他。

t貴人做事,從來直奔目標。

t他當年說過的話,不曾冤枉她分毫。

t如今為了劉莊,就讓她……再欠他一次吧!

t在西宮,她詔了鄧禹前來,對著同樣白發蒼蒼,卻又形容枯槁的鄧禹,隻說了一句話:“仲華君,陰姬最後一次,求你。”

t鄧禹看著她,點了點頭,“也是最後一次,我答應你。”

t中元二年四月二十,劉莊詔曰:“方今上無天子,下無方伯,若涉淵水而無舟楫。夫萬乘至重而壯者慮輕,實賴有德左右小子。高密侯禹,元功之首,東平王蒼,寬博有謀,其以禹為太傅,蒼為驃騎將軍。”

t劉莊在寫下這份詔書前,先給陰麗華過目,陰麗華點頭讚賞地笑,“你做得很對。鄧禹為功臣之首,提他,對你助益良多;蒼兒的謀略,向來有你父皇之風,有他輔佐你,我很放心。”

t劉莊微笑,攙扶著她慢慢地在庭院中散步,道:“娘還不能放心。兒子還離不了娘呢!”

t陰麗華笑著拍了拍他的手,沒有說話。

t劉蒼對於驃騎將軍這一任命,不敢接受,堅決請辭。但劉莊不但不許,反又下詔命令驃騎將軍府設置長史、掾史等屬官四十人,使驃騎將軍的地位高於三公。

t這更讓劉蒼驚惶,跑到西宮,求到了陰麗華麵前。陰麗華戳戳他的額頭,笑他沒出息:“你哥哥信得過你,你便接著!隻有你們兄弟齊心,才能將這江山治理得好!娘就是走了,都安心!”

t劉蒼不滿地叫:“娘!”

t陰麗華笑著撫了撫他的頭,“好好幫你哥哥吧,他需要你。”她知道劉蒼顧忌的是什麼,但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劉莊即位後,自然是要培養他自己信任的臣子。劉蒼打小便喜歡跟著劉莊,兩兄弟感情最好。這個時候劉莊將劉蒼置到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上,便是最直接的信任。

t這樣的兄弟,沒有誰會比陰麗華更高興。

t中元二年過去後,劉莊改年號為永平年。劉秀的朝代徹底遠去,剩下的,便是劉莊即將開辟的一個新的時代。

t劉莊雖未封皇後,但卻封了幾位貴人,其中便有馬鈺和已生了皇子的賈氏。

t賈氏生子,劉莊取名一個炟字。

t但陰麗華一直關心著的馬鈺,卻仍舊不見動靜。劉莊待她也是真上心,常讓她居後堂內室。但這都幾年了,難道……馬鈺不能生?

t隻是這種事情,她又不好直接去問馬鈺,便隻得找了劉莊過來問。

t“陽兒,馬鈺……為何一直不見動靜?”

t劉莊歎了一聲,不知該如何答她這話。

t“找太醫看看,她是不是不能生啊?”

t劉莊小心翼翼地看著她,低聲道:“母後……是何意?”

t陰麗華淡淡地道:“先讓太醫看過了再說。”

t次日,太醫令給馬鈺把了脈後,直接去了西宮,照實回稟了陰麗華。陰麗華閉目思索了半日,令人找了劉莊來。

t“你將劉炟交給馬鈺來撫養吧!”

t劉莊怔了一下,看著陰麗華的臉色,慢慢地問:“母後的意思是……”

t“她十三歲入宮,這些年的表現我都看在眼裏,是個不錯的女子。若真不能生育,便給她找一個能撫養的吧!”

t劉莊明白她的意思,低聲應諾。

t次日,劉莊下詔,將皇五子劉炟交由貴人馬氏撫養。

t馬鈺當日抱著劉炟哭倒在了陰麗華的麵前,“妾……有愧於太後娘娘與皇上的恩德……”

t陰麗華接過了劉炟,抱在懷裏親著,“哎呀,我的小孫孫,祖母可喜歡你了……”逗了一會兒,轉眼看馬鈺哭成淚人的樣子,無奈地問她:“我問你,沒了你生的,我劉家便會絕後麼?”

t馬鈺搖頭。

t“我再問你,你不能好好地照顧炟兒麼?”

t馬鈺再次搖頭,“妾定然會好好撫養五皇子,將他當做自己的親生骨肉對待!”

t陰麗華伸手將孩子塞到她懷裏,道:“不止是五皇子,還是你兒子!不是要你當做親生骨肉對待,而是他就是你的親生兒子!你明白麼?”

t馬鈺淚眼婆娑,抱著劉炟匍匐下身子,顫聲:“妾,謝過太後娘娘恩典!”

t陰麗華笑著點頭。她滿意的兒媳婦,就算不能生兒子,又如何?

t隻是未過幾日,高密侯崩逝的消息,卻傳到了西宮。當時陰麗華正抱著劉炟逗樂,聽到消息後,她抱著孫子怔愣了良久。

t許久後,才慢慢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t是夜,陰麗華問習研:“當年鄧禹曾送過一具琴給我,你放到哪裏去了?”

t習研想了想,道:“還在新野,姑娘當時讓奴婢收了起來,奴婢也未曾動過它。後來離開新野,也都忘了。”

t陰麗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t她給鄧禹的空口承諾,與那段青春未艾的時光一起,統統留在了新野。注定了今生,她欠鄧禹良多。

t若有來世,再讓她一點一點還了吧!

t鄧禹剛故逝不久,東海卻又傳來消息,東海王劉彊重病臥床。

t陰麗華招來劉莊和劉蒼兩個兒子細細詢問:“劉彊為何會突然重病?”

t劉莊和劉蒼同時搖頭,“不知道。”

t從許多年前起,陰麗華便被這兩個兄弟聯手騙得團團轉,此時他們說這話,她自然是不肯相信的,隻歎息道:“你們父皇一直對劉彊是心懷愧疚。我也做不來那呂雉……你們……不要讓我將來無臉見你們父皇。”

t次日,劉莊遣使者太醫乘驛車,前往東海國救治劉彊,並詔沛王劉輔、濟南王劉康、淮陽王劉延詣魯省疾。

t永平元年五月二十二,劉彊薨,臨終,上書謝恩,言:“身既夭命,孤弱複為皇太後、陛下憂慮,誠悲誠慚!息政,小人也,猥當襲臣後,心非所以全利之也,願還東海郡。今天下新罹大憂,惟陛下加供養皇太後,數進禦餐。臣強困劣,言不能盡意,願並謝諸王,不意永不複相見也!”

t陰麗華看著這道帛書,想起當年初見時,那個呀呀學語的孩子;再想起劉莊初登帝位時,劉荊的那封謀反書,搖頭歎息一聲。她要求親自送葬,劉莊猶豫再三,終於同意。

t發喪那一日,劉莊陪著陰麗華出幸津門亭發哀,使大司空持節護喪事,贈送以殊禮。同時又詔楚王劉英、趙王劉栩、北海王劉興、館陶公主、比陽公主及京師親戚皆會葬。

t但說句實話,劉彊這一死,也確實讓陰麗華心中幹淨了許多。劉莊的皇位將會更穩固,郭聖通餘下的幾個兒子,將再也翻不起任何的風浪。

t因為一直養在西宮的劉焉,尚未就國。

t劉莊即位之初,便一直有朝臣上疏,奏請劉焉就國。陰麗華便一直以她獨愛這個孩子,舍不得放他離開為由,一一拒絕。隻要劉莊的皇位一日不穩,她便一日不會放劉焉離開。

t誰說都沒有用!

t但是沒想到的是,劉彊之事才剛剛過去,劉荊那個不讓她省心的孩子,卻又胡鬧了一樁混賬事。

t他竟聚一群占星師,一同謀劃,冀天下有變!

t陰麗華氣急之下,猛然起身,一頭栽倒在了地上,幾乎沒要了半條命去。她扯著劉莊,怒聲道:“將他給我改封到廣陵思過去,日後無詔敕,不得入宮!”

t這個混賬的東西,不氣死她,他就不安心!

t可到底是她的親生兒子,縱是將她氣死了,她又能怎麼樣呢?

t傷筋動骨一百天,她那一下也是跌得狠了,竟整整臥床半年,直到劉焉就國時,才勉強下床。

t陰麗華囑咐劉莊,因是太後“獨愛”,是以,要“寵盛”。

t劉莊自然明白陰麗華的意思,便以太後尤愛為由,賜以虎賁、官騎,恩寵尤厚,獨得往來京師。

t從劉彊之死,到劉焉就國,僅僅兩件事,京師內外,便開始人人讚歎,皇帝禮待陰、郭兩位太後所生之子,每事必均,數受賞賜,恩寵俱渥,果然是仁厚之君!

t永平二年十二月,竇融堂兄之子,護羌校尉竇林因欺騙皇帝及貪贓枉法之罪,下獄處死。這個時候的竇氏家族,一公、兩侯、三公主以及四個二千石官。上至祖父下至孫兒,官府邸第相望京邑,其煊赫,於親戚功臣中莫與為比!

t對於竇氏,劉莊沒有手軟,卻也做不到連根拔。連連下詔責備竇融治家不嚴,終於嚇得竇融辭官回家,但隻這些,也足以驚嚇到讓整個氣焰囂張的竇氏家族安分十數年了。

t劉中禮進宮,卻在陰麗華麵前,對竇氏傾軋、竇固被廢於家中之事隻字不提,言笑之中雖有掩不住的悲愴之意,但卻不曾多說一句。

t陰麗華卻是歎息,平心而論,竇固本不錯。她的四個女婿裏麵,除去陰豐外,她隻對這個竇固是最為滿意的。中禮也時常對她講,他倒是最喜兵法,愛看兵書,對父皇當年的昆陽之戰最為推崇。

t但此時劉中禮卻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拉著她的手道:“母後,竇家之敗,是兒臣所樂見的。父皇一生崇儉,想想兒時,跟著父皇母後在宮中,何等節儉,父皇堂堂一國之尊,寢宮之中不見珠玩,不列玉器……但反過頭來看看竇家,窮極奢華,仆婢成群!這固然與他竇氏一門連娶三位公主有關,但竇氏子弟不思進取,奢靡無度,也必終為皇上所不能容。兒臣隻想借此機會,讓孟孫從中汲取教訓,修身養性,為父皇、母後,為皇上、為兒臣掙些個臉麵出來,不要讓天下百姓都認為父皇的四個女婿個個不爭氣,為天下人所嘲笑。”

t中禮的這一番話讓陰麗華極為欣慰,長出了一口氣,撫著她的手歎道:“你們三姐妹啊……梁鬆是你大姐她自己挑的;郭璜是你父皇為了安撫郭家而定下的,禮劉她自己也滿意;陰豐是我給你妹妹挑的,讓兩個小冤家湊到一堆去,憑他們打鬧;獨獨竇固是你父皇給你挑的。”說著便又微微一笑,“到底是你父皇啊,他看人的眼光,向來就準。當初他將你下嫁給竇固,我還不太樂意,總還想著在鄧家給你尋上一個駙馬……唉,現在看看,你妹妹在你舅父家,也不見得好啊!”

t劉中禮雙眸一黯,笑容凝固在嘴角,但轉眼卻又低眉遮了過去,再抬頭,依舊笑容滿麵,但陰麗華恍惚地想著小女兒在陰家三日打兩日鬧,過得也不如意,正傷神,也沒有留意她。

t“妹妹……好著呢,母後不必太操心了。”

t陰麗華搖頭歎息:“她那個脾性,生生是給我和你父皇慣出來的。當初也就想著,她最小,我和你父皇指不定什麼時候就不在了,活著的時候,能多寵著點就多寵著點,結果就養成了她這等刁蠻驕橫的性子。唉,滿雒陽的王侯府第,將她嫁到哪家我都不放心!也隻有將她嫁到你舅父家去了,到底是舅甥一家親,多少也都能擔待著些。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