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夏海 一(1 / 2)

七月,衝繩島,藤木夏海如塑像般立在海中央,台風雨正在肆虐,發出不可思議的巨大聲響。雨水橫掃過來,拍在他的身上和臉上。

夏海再次確認潛水裝備齊全,他不顧同行朋友的勸阻,毫不猶豫地跳入水中。片刻之後,他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完全靜謐的世界。

三個月前,母親找到他,開門見山地說:“夏海,你爸爸去世了。”

夏海大概花了十秒鍾分析了“爸爸”這個詞?什麼?誰?誰的爸爸?等到他電光火石地明白一切,立刻覺得自己身體所有的血液都湧上了大腦,眼球像是快要脹裂開一樣完全失去了焦點。他不得不強迫自己穩定情緒。

母親在觀察自己的反應。

從年少時開始,母親總是在宣告一件重大消息之後仔細觀察他的反應。夏海恨透了此時母親臉上的表情。

他崩潰了。

他不知道還能用怎樣的詞形容自己的狀態。整夜整夜失眠,擔心自己就此死掉,同時又覺得即便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

失眠症像個沒有腳的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就在那一晚蒞臨。

夏海知道睡著是不可能的了,多年沒有反複的病症,身邊並沒有備用的藥物。他閉上眼睛,企圖讓自己意識模糊,他一直疑惑著,那段遙遠的異國的記憶到底是不是屬於自己的,還是純粹由幻覺編造出來的?

那一年,他離開熟悉的學校、親人、朋友,去到遙遠的國度,跟三個陌生人一起生活,盡管這其中有一個人確確實實是他的親生父親。

北方的古城,周圍的一切都帶著滄桑感和陳舊不堪的味道。他們所居住的那間屋子,僅僅站在門口就可以將所有布局一覽無遺:簡陋的煤爐上總是有一把焦黑的水壺,窗簾曾經是鮮豔的碎花,此刻顏色已經掉了大半,牆角桌子上放著一個魚缸,玻璃壁上總是泛著綠色,讓人懷疑裏麵的魚究竟是不是還活著。

但是很暖和,那間屋子。夏海回憶著。

爸爸是照片裏年輕的樣子,拘謹的樣子,毫無笑容;娟姨是個美人,比自己的母親美麗,雖然年少,夏海分辨得出這一點。

他一點點拚湊出當年的點點滴滴,學校運動會上穿的藍白色運動服,甚至放學回家後樓道走廊裏傳來的好幾家做飯的香味仿佛都可以聞到。回憶一點點變得清晰立體,但這一點兒也沒有讓他感到如釋重負。

爸爸去世了。

他仍然覺得這是假的。話說回來,將近二十年的杳無音訊,爸爸是不是活在人世,對於自己來講,真的有意義嗎?

夏海決心忽視這一切。他不接母親的電話,盡量像往常一樣生活,上課,下課,跟朋友打網球,遊泳、吃飯,看書,打電玩,跟女友美知在她狹小的公寓裏纏綿,然後獨自洗澡,失眠。

他決定去潛水,他渴望那種隻能聽到自己沉重呼吸聲的絕對寂靜,也渴望那種耳膜馬上要被撕裂的痛楚,他需要充滿真實感的壓力,他覺得自己仿佛要被回憶的黑洞吸入無底的深淵。

不斷地下潛,光線越來越暗,耳朵越來越疼,吞咽口水在巨大壓力下顯然已經失去作用,夏海捏住鼻子不斷鼓氣,但是疼痛仍然沒有停下來。

大概有十五到二十米深了吧!夏海想,他費力地轉身,抬頭向海麵望去,微弱昏暗的光,若隱若現。他扶住一處珊瑚礁,魚群從他身旁穿梭而過,他無心看風景。再往下麵,是像峽穀一般幽深的地形,他潛水經驗豐富,但是身上帶著的照明設備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發揮優良的性能,那裏麵地形可能很複雜,況且他現在孤身一人,夏海猶豫著要不要下去。

母親告知這一切的時候為何那樣鎮定?夏海心痛地想。她一直冷靜,說話一板一眼,態度生硬,即使對親生兒子也不例外。那一年夏海七歲,父母離婚給他帶來很大困擾,本來無憂無慮的他再也不知道在同伴麵前要擺出怎樣的表情,似乎怎樣的態度都讓他別扭的要死。

“夏海,你要跟你爸爸生活一段時間。”之後的一天,母親這樣宣布,之後小心地觀察自己的表情。

“為什麼?”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