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爵才是LJ的真正名字。“LJ”是“LittleJack”的簡稱,太過簡單所以顯得親密無比,他不想讓任何人這樣喊他的名字。
除了江心嶼。
他們之間曾經有過無數的甜蜜時光,隻是那些過往不再是一回想起來心髒就被溫柔地牽扯和嘴角無緣無故就流露出傻笑的過往;而是一回想,腦袋就鈍鈍地痛,痛著痛著便麻木了,麻木到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
有一次,這種感覺空前絕後地襲來,正在郊外開車的他錯過了重要的指示牌,一路將車開到海邊才回過神來。
元神出竅。
他和她,他們是如何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分開的三年,他無數次地拷問自己,檢討、反省了一年之後,困惑漸漸取代了自責,他們在一起生活了那麼久,他像是從未了解過她一般。
他最後隻能得出這樣的結論:女人是再奇怪不過的生物。
她們看起來溫柔似水,但是心中卻暗藏殺機;她們看起來靜若處子,轉眼間就會將歇斯底裏發揮的淋漓盡致;有時你為她們缺乏理性的思考方式大動肝火,恨不能她們此時立刻變成男人好讓你們決一死戰,可是當她們像個孩子一般開始哭天抹淚的時候,你的心就像放進滾燙的平底鍋裏的黃油一般,迅速融化的連個鬼影子都不見;你給她吃、給她穿、逗她笑,她不高興、不高興,還是不高興。
LJ知道這種想法帶有典型的大男子主義傾向,但是當大腦中的一切開始糾結,思維正前方開始閃爍“此路不通”的警示標語時,他願意用這樣戲謔的有點兒歌劇意味的思考方式以減輕痛苦讓自己放鬆。
要是一切都能這樣簡單該有多好呢?
隻是夜晚來臨,一個人回到冰冷黑暗的家,再一個人爬到幹淨堅硬的大床上的時候,他感覺自己是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他全心全意地愛著這個女人,用自己的方式,靠近她、溫暖她,守護她。然後,在天平的支點動搖,一切都失去本該被完美地維持的平衡之後,他所做的一切又趕走了她。
他想起初次見麵。
本以為自己已經忘了,那麼久遠的回憶,但是在第一次看到江心嶼的時候,一切都清晰起來。
是他為數不多的關於母親的美好的回憶。
那時他隻有六歲,與母親一起去看芭蕾舞劇,中場休息時間,母親牽著他的手,偷偷溜到後台的演員化妝間裏。
像天鵝絨幕布一般柔滑的燈光從門縫裏透出來,悄悄開啟,花香混雜著老式胭脂氣味緩緩飄進他的嗅覺範圍內;他聽見年輕女子獨有的喁喁私語,其間夾雜著神秘的笑聲;她們的芭蕾舞裙的裙擺窸窣著,讓他的心都跟著癢癢的。彼時他正被背誦古詩,此情此景,他幾乎立刻就想到那一句:“咿啞禽語曉光淨,窸窣草鳴朝雨涼。”
盡管那時他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下半場演出開始,演員們從化妝室中魚貫而出,最後一個走出來的是所有演員中個子最小的,LJ望著她的背影,光滑的脊背上,蝴蝶骨仿佛馬上就會變成蝴蝶,翩翩飛走。
LJ偷偷看母親,那時母親臉上的神采,他怎麼也忘不掉。
幾十年的漫長歲月,他幾乎一直待在國外,待在父親身邊,直到得到母親病重的消息。
飛機越過赤道,飛遍了大半個地球,落地後,他倏然發現,本來溫暖的春天,無情地變成了秋天。
一路驅車前往醫院,站在大門前,卻無論如何無法下定決心走進去。天甚至還沒有亮透,LJ躑躅著,徘徊著,懇請即刻有人出現在麵前,告訴他該怎麼做。
也許聽到了召喚,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孩從他正前方的大門走出來,白色襯衫,淺藍色牛仔褲。寬闊的大理石樓梯,她孤零零地站在正中央,視線朝著現場唯一存在的一個人的身上投去,臉上掛著讓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LJ確定她正在看著自己,隻是,那眼神,早已穿過了他的身體,飄到不知名的其他虛空中去了。
女孩像是完全沒有發覺他的存在似的,朝著他的方向走過來。當他們擦肩而過,劇院後台,化妝間門前的那一幕,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宇宙究竟遵循著怎樣的規律運行,LJ從未關心過。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是那一天的那一幕,卻時常讓他困惑。
這個女孩,跟他決不會僅有那麼一點點的聯係,所以才會在身體交會時,冥冥中的某種看似不存在的東西與他內心中的某種情感發生了共振。
周圍的一切瞬間回到了從前,回到了他六歲的時候,牽著母親的手,站在那些美麗的芭蕾舞者麵前的時間。
那時母親美麗而且健康。
那才是他們真正的第一次見麵,隻是心嶼已經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