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的例會,我的頭似有千斤重,不得不用一隻胳膊勉強撐著以免釀成慘劇。
徐語坐在我身邊,比我更加心不在焉。
“遊離於體製之外,排斥任何組織,也沒有任何信任,說的就是你這種人吧!”他悄聲對我說,眼睛並沒有看我。
這沒頭沒腦的話從何而來?
“有時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是你自己將自己邊緣化的?”他接著說下去。
我剛要反駁,電話鈴聲大作,是紫蘇,這個時間打來,肯定有不尋常的事。
“聽著,你先別緊張,”紫蘇在電話那邊的聲音有點變形,“玉兒出了點兒小意外,你先到火車站來,開車來,記得別開太快。”
四十分鍾的車程我隻用了二十分鍾,少說闖了四五個紅燈。
火車站的衛生院裏,玉兒已經作過了緊急處理,臉上貼著三處紗布,胳膊上還有一處,她嘟著小嘴,低著頭,不知道心中作何感想。看見我,一直冷靜的她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瞧把她給委屈的!可是見到親人了。”紫蘇眼圈有點發紅,卻故意裝作輕鬆的樣子。
我把玉兒抱在懷裏,任由她在我肩膀上大哭不止,我輕輕拍著她,看著紫蘇。
“怎麼回事?”
“我沒看住她,一不小心翻下月台,摔到鐵軌上了。”紫蘇有些懊惱,“嚇得我魂飛魄散。”
我的後背滲出一層冷汗。
“怎麼就你一個人,張琦呢?”我問。
紫蘇的表情瞬間發生了變化,我緘口不語。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說:“半小時後還有一班車,我要出差幾天,玉兒”
“放心。”我朝她點點頭。
我抱著已經停止哭泣的玉兒,與紫蘇站在月台上,朝鐵軌綿延的方向望去。
“心嶼我有件事想跟你說。”紫蘇很躊躇。
“嗯。”
“侯遠,你還記得嗎?”
我在記憶中搜索了一下,紫蘇的初戀情人。
“他要結婚了。”紫蘇說,麵無表情,聲音裏卻又無限的落寞。
也許有時,幸福並不像你所想,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看似華麗的外表下,往往是無奈與眼淚的集結地。人們總是一邊悲傷著,還一邊假裝強大。
就連紫蘇和張琦也不例外。
玉兒剛剛出生時,張琦在外省公幹,小家夥提前預產期一個月就迫不及待地跑出來。我抱著幾乎沒有重量,頭和四肢幾乎沒有任何支撐點的嬰兒,比紫蘇還要搶先一步哭出來。
她無助地朝空中揮舞著手臂,讓我覺得一生的時間變得如此漫長。
親愛的,你看起來如此弱小。陽光沒有那麼明媚,世界也沒有那麼美好,親愛的,我要為你做些什麼呢?一切都剛剛開始,你今後要如何去麵對?
夏海安頓下來之後,第一次以在校生的身份出現在我麵前,顯得神采奕奕。在經曆的很多內心情感的波折後,他能開始了正常的學習和生活,我也覺得很欣慰。
我送了一個鉛筆盒給他,作為開始新學習環境的禮物。也許現在上課都用電子設備了吧!還真是老土的禮物,但是,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合適的。
反而是他接到禮物時高興過頭的樣子,讓我有點難為情。
有時候,會交換一些基本的信息,這時發現,因為漫長的時間間隔,我們對於彼此,完全是陌生的。
“在學習什麼專業?”
“本科學習基礎醫學裏麵的神經生物學,研究生轉為應用心理學。”
“那在這邊呢?”
“現在嗎?現在在學習中醫。”
夏海也會稍稍好奇我的事。
“你的工作,看起來很辛苦。”
“是嗎?因為我總是沾著一身土回家?”
“但是很適合你,工作起來很帥氣。”
“你又什麼時候看見我工作的?”
“我猜的嘛!”
空閑時,我會仔細觀察他的一切,神態、動作、說話的語氣、各種很小很細微的習慣。
他笑起來會有法令紋適時出現;思考時迅速跌入自己的世界,讓人誤以為突然情緒低穀;他說話時用中文、日文和英文,每次我都想象著聯合國門前隨風飄蕩的各國國旗;他有固定的口頭禪;有時反應會比別人整整慢一個步調。
他低下頭時,脖頸後麵有一塊很小的突出的骨頭,每每看到,我總是想湊上前去摸一摸,每次都忍住了。
他是走在學校裏會賺到很多回頭率的男孩子,清秀的臉和運動員的健壯身體,他有種旁若無人的姿態,他看起來光彩奪目。
他很年輕。
年輕到讓我不想回到世俗的世界中。
榕樹下唱片店仍然是他課外的據點,因為夏海,我認識了新朋友:唱片店老板雨果,還有大鵬、林森和嘉嘉,他們每一個人看起來都離我所在的世界相去甚遠。當夏海向我征詢意見是否要加入由這些人組成的樂隊時,我甚至還分不清什麼是吉他,什麼是貝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