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想象的是，這樣苦惱的一天還不算完。回到家，發現紫蘇和玉兒坐在我家門前的水泥台階上。直到走進屋子，她一直一言不發。
玉兒凍得臉和耳朵都是紅的，看見紫蘇臉上的表情不對，我隻好默默地溫熱果汁並給玉兒洗了個熱水澡，她躺在床上很快就進入夢鄉，看來累的不輕。
夜早已深了，屋子裏此刻顯出不協調的安靜，甚至比我一個人在的時候還讓人難以忍受。
“說吧！發生什麼事了？”我對著坐在地板上的紫蘇說。
她不回答。我感覺不對，若是普普通通與先生吵架，她剛一進門時就會把怨氣劈裏啪啦發出來了。今天這是怎麼了？
紫蘇把一直緊緊握在手中的手機遞給我。我詫異地接到手裏，看見上麵的一條短信息，是這樣寫的：“紫蘇，也許是生命的最後一刻了，腦中閃過的卻隻有你的身影。有很多話想要對你說，但是此時此刻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對不起，紫蘇，原諒我的軟弱，如果那時我把該說的一切都告訴你，今天我們也許不會天各一方、或者不會生死相隔。謝謝你，紫蘇，讓我感受到刻骨銘心的愛。再見！保重！”
我的手顫抖著，看見發件人處赫然寫著侯遠的名字。
“怎麼什麼意思？”
“短信的日期是昨天，我平時很少接到短信，所以今天才發現，就到處搜索消息現在證實了人已經失蹤了屍體還沒有找到。”
紫蘇背對著我，聲音因為悲痛而變形了。
聽到“屍體”二字，我終於意識到冰冷的現實。作為一個海員，危險是侯遠的職業特征，紫蘇心裏明白。隻是為什麼偏偏在這時候？不是說馬上就要結婚了嗎？
“說是龍卷風，拚命堅持了十幾個小時，結果沒有一個人生還。短信估計是在那時候發出的”
“張琦也知道了？”我問。
“我當時差點暈倒，想瞞也瞞不住。”
“他沒說什麼？”
“沒有。”
我們背靠背坐著，一種虛無絕望的感覺漸漸彌漫開來，粘稠地、緊密地把我牢牢困於其中。有數個人的生命在一瞬間消失不見了，就在昨天的某個時刻，那對於他們來講噩夢般的十幾個小時，普通人都在做些什麼呢？我在做些什麼？紫蘇又在做些什麼呢？我的腦中現出船隻沉沒的場景，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們都在想些什麼？侯遠又在想些什麼？
他想起的隻有紫蘇，他的愛、他的痛和他的遺憾。
為他們悲傷的同時，我為自己白天的所作所為痛心疾首起來。
不知道怎麼安慰別人，安慰的話語從古至今都沒有什麼變化，蒼白無力。我隻是陪著紫蘇默默地坐著。
從小時候起，隻比我大一歲的紫蘇，樣樣都比我優秀，家中隻有我們兩個同輩的孩子，所以大人們總會不由自主地拿我們來比較。她成績優異，高中畢業後順利考上外省的名校，果斷地與交往三年的侯遠分手，一年後與家境極好的張琦開始了戀愛關係。畢業後他們分別找到機關的工作，順理成章地結婚並生下玉兒。我的姐姐是這樣一個理智的人，她仿佛永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她的生活就像光滑的錦緞，沒有晦暗的顏色也沒有粗糙的手感，像一株植物在陽光雨露下健康地成長著，開花並結果。與她相比，我的人生簡直是一塊隨意編織的粗布一般，又或者是一株因為終日不見太陽而不得已長成歪歪扭扭樣子的帶刺的荊棘草。
我們一直不很親近，我認為她冷酷無情，過日子也像機器般一板一眼，這種觀念在成長的日子裏不斷強化，在生活順風順水的時候，我甚至不會想起我有這樣一個姐姐。
對她態度的改觀，是在母親的葬禮上，紫蘇悲痛地大哭著，代替我，隻是因為我流不出一滴淚水。
那時覺得有姐姐真好！
我決定同張琦聊聊。
他們的問題不管如何，但是他們有玉兒。紫蘇說的對，婚姻沒有想象中簡單，我正因為輕視婚姻而付出慘痛的代價。隻是，是否付出了足夠的重視，兩個人就一定能夠幸福美滿？這個時代所有的一切都在高速急劇地變化著，人們好像在海中央被卷入漩渦的氣泡一般，不由自主地旋轉下沉看起來隻能是唯一的選擇。
我選擇了清醒，所以拚命上浮，終於沒有被卷入海底。隻是發現，周圍隻剩下我一個人，清醒是清醒的，絕望也是絕望的。
我是不是應該糊裏糊塗地過日子呢？富足又平靜地，不那麼敏銳也不那麼淩厲，視若無睹，揣著明白裝糊塗，這樣是不是更好呢？說不定這就是大智慧啊！
年輕就是所有事都要爭一個是非出來，不頭破血流誓不罷休，其實誰都不是你的敵人，你隻是要跟自己角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