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忙碌到來不及為有些人和有些事的離去傷感,隻是在那天與夏海分別之後,坐在不開燈的房間裏默默流眼淚。我跟自己說,僅此而已,也就夠了。
幾天之內,我將新一年要完成的事情以及先後順序在腦海中整理出一個頭緒來。這些沒必要落在紙上,因為計劃總是沒有變化來的突然。
眼下,是要為我和LJ兩人尋找合適的住處。
醫生仍然不建議LJ離院,他的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起來,我深諳他的個性,所以對於他的抱怨總是置若罔聞。來探病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讓人匪夷所思,直到某天在醫院遇見了方總和徐語,彼此客氣著,好像一早對我們之間的關係了若指掌一般。我站在病床前LJ的旁邊,尷尬地手腳不知往哪裏放,終於還是找個借口躲出去。
每天下班做好晚餐,準時趕往醫院,逗留片刻,回家。玫紅選擇了與我完全不同的時間段,所以那之後一直沒有碰麵。
也好。
農曆新年將至,主婦們都開始忙著房屋清掃。某天晚上,我的夢境中就是這樣破壞與重建的主題:一間偌大的住宅,主人欲將原有陳舊的設施統統打破,將重新設計的任務交給我。我驚駭地望著鋪天蓋地的斷瓦殘垣,滿屋子已經碎裂的白色大理石雕塑擋住了我的去路,我一個人站在廢墟上,想著究竟該如何收拾這樣一個爛攤子。夢境現出一種詭譎的氣氛來。
因為太過於清晰,一整天我都在想著它可能在預示著什麼。
周末拉上紫蘇,一起到郊外那間閑置已久的別墅中做徹底的大掃除。
“有好事你不拉著我,受苦受累的你都叫上我。”紫蘇極不耐煩,“你幹嗎不請家政服務?”
“怎麼會沒請家政服務?當然請了!工程浩大,我需要你來做指揮的。”我說。
當年的裝修裝飾是極簡的風格,此刻已經沒有必要再改動,可以靠更換軟裝飾來改變室內的風格,這個我還是輕車熟路的。窗簾布藝床品一早已經訂好,將已經舊得發黃的陳年沙發套、靠墊、地毯一樣一樣清理出去。大廳裏更換的新的主燈是費了好大精力才找到,原因是這麼大的燈在國內是可遇而不可求。幾乎跑遍所有相熟的燈具供應商,最終花掉比原價多出近二成的價格成交,即便如此也是成就感滿滿。那盞燈像是擁有生命和自由意誌,青銅質地,仿佛冬日裏已經幹硬的枝葉那般糾纏在一起,燈完全亮起來時卻有完全不同的光影效果。
專門負責園藝的公司派出兩名工人,帶著上百盆花草將陽光房、露台、前門和後院修繕一新;廚房餐廳換上新的廚具與餐具,洗手間嶄新的毛巾浴巾使其煥然一新。我、指揮家政服務公司的幾位大叔,按照我事先設計好的方案完全重新安排了一二樓家具的位置;幾扇落地玻璃擦拭一新,LJ珍愛的品全部各得其所,地板和鋼琴泛出久違的光澤,噴水池重新響起淙淙水聲,整間屋子散發著令人欣喜的味道。
最後,三樓的工作間由我自己動手。將更衣室裏已經絕不會再穿的衣物鞋子飾品以及過期的化妝品全數清理出來,一部分送掉,一部分扔掉,一部分仍保存下來留作紀念。將畫室裏已經幹掉的油彩扔掉,散亂各處的畫作歸納好,按時間先後排好順序,有機會重溫了一下一直以來的心路曆程也不是件壞事。書籍和大量的碟片仍然放置原位,加上現在身邊的一些,這麼龐大的工作間也顯得緊巴巴的了,又絞盡腦汁設計了全新的書架找工人師傅加班加點趕工出來,充分利用層高的特點,將不常看的書都請到天花板上去,這樣就完全可用“滿坑滿穀”來形容了,隻是隨時擔心起這個建築的承重性來。
用最精簡的人力財力物力,基本達到了想要的效果。這裏有快樂與悲傷的雙重回憶,在這個傳統的節日即將到來的時刻,和所有的中國人一樣,我隻要保留那些好的。這是什麼?是一種清算嗎?
與紫蘇坐在已經看不出原有模樣的居所中悠然品茶休憩,幾天的疲勞感一下子全部釋放出來。我窩在曾經最喜歡的那把扶手椅上,感覺坐在這樣的環境中,語言和呼吸都是多餘和浪費。
“這裏真的很好,連我都想長住下去了。”紫蘇說,我剛剛搬進這間住宅時,玉兒還沒有出生,紫蘇和張琦也沒有在這個城市定居,因此她從未來過這個秘密處所。
“那也不錯啊,你跟張琦商量,全家搬過來與我們同住好不好?”我很期待地問。
“開什麼玩笑?你跟LJ這次複合,肯定比新婚還甜蜜,我們三個電燈泡在這兒怎麼行?”紫蘇打趣我,我隻笑笑不說話。
“怎麼想通的?前幾****問你時,不是還堅決的要命。”紫蘇問。
“他生病,正好給自己找個台階下。”我說。紫蘇關心我,也不過隻是想要一個完滿的結果,這裏麵複雜多變的原因,大概根本沒有人願意思去了解。
“早這樣不知道省多少麻煩。好好好,你想通就好,我也替你高興。”紫蘇笑眯眯地。
“侯遠的那一頁,已經翻過去了?”我問。
“你呢?夏海的那一頁,有沒有翻過去?”她反問道。
我將透明小巧的茶杯在手中轉來轉去,看著杯中的******在水麵的旋舞著。
“什麼也沒有對他解釋,覺得這樣反而最好。等他回來自然能明白一切,到時候隻裝傻就好,彼此也不會太尷尬。”
紫蘇用探究的眼光看著我。
“陷了到底有多深?”她問。
“什麼?”已經開始裝傻了。
她不再說話,也不再看我。
“我跟小姨,一向不太親密,不像你跟玉兒。”紫蘇給自己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幽幽地說,她口中的“小姨”,就是我的母親。“那年她離開中國去留學,我才剛剛上小學,等到她回國,雖然日子過得艱苦,也總是把自己打扮的精致漂亮。哎,心嶼,記不記得小姨那件墨綠色的百褶連衣裙,我現在都記憶猶新呢!那時我覺得她是所有我認識的人當中最漂亮的人,還覺得她跟《追捕》裏的真由美有幾分相似呢!”
那件墨綠色的連衣裙,我現在仍然保留著,母親年輕時的纖細腰肢,真是讓人歎為觀止,大抵在生下我之後,她就再也沒能穿上那件裙子了。
“古人自來就說‘女人紅顏多薄命’,看來是真的,你不也是一樣,剛剛三十歲,別人一輩子的苦你都經曆了一遍了。”
我突然想起張琦將個人悲劇歸因於社會環境與個人性格的分析,覺得好像也不無道理。問題不在於“紅顏”,而在於由“紅顏”而衍生的一係列心理暗示,比如自視甚高,不可一世此類的性格特征,“薄命”反倒成了一個必然的結果吧!我嚐試用張琦的思維方式去分析這一問題。想著如果自己有個女兒的話,大概要培養足夠強大的內心世界,才可以在這個紛雜的社會中樂觀隨性地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