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海沒有生病。 從小時候開始,他隻要稍有感冒的症狀,最後一定會演變成發燒,有時還會轉變成肺炎。但是這次,他卻安然無恙。
他終於發現,原來生病這件事,是可以依靠強大意誌力來控製的。這聽起來似乎有些可笑,況且他還是個醫科大學的學生;但是他也明白,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並不能用科學來解釋的東西。科學在某些事物麵前,有時顯得既年輕又幼稚。
心嶼的不告而別對他是個打擊,冷靜地思考之後,他接受了這個現實,並且感覺自己可以理解心嶼的良苦用心。這也不是沒有預料到的結果,從他掌握的資料來看,LJ曾經單方麵地背叛過他與心嶼的婚姻,那次出軌令心嶼傷心絕望,因此她選擇了離家出走尋找新的生活。這個人給心嶼帶來了莫大的痛苦,為什麼她最終選擇了原諒呢?
他從來沒有問過江心嶼她和LJ之間的事,他不知道這樣介入他們之間是否合適,他沒有立場,更沒有勇氣。對於這次複合,他隻能靠自己的猜測,也許,心嶼和LJ之間是相愛的,心嶼對夏海所做的一切,也許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幻覺罷了。
他不願相信這個事實,所以一切才變得如此痛苦,盡管接受了現實,盡管壓抑了想立刻飛奔到心嶼麵前一問究竟的衝動,他還是有很深的挫敗感。他吃不下任何東西,失眠症如影子般跟隨,他不想去碰那把一直帶在身邊的空心吉他,他不想唱歌不想運動不想思考不想呼吸,他什麼都不想做,他希望自己立刻變成一粒微塵,隨風飄的遠遠的。
半個月前,下定決心的夏海回到,跟美知提出了分手。分手的過程苦不堪言,美知在他的印象中從未掉過眼淚,這一次卻哭得讓人揪心。他除了盡量簡單清楚地闡明想要分手的原因和真摯地道歉,別的,還能夠說些什麼呢?
他為什麼會愛上曾經是姐姐的江心嶼?隻短暫相處一年,之後便是相隔近二十年的漫長時光,為什麼再次相見,卻沒有絲毫的陌生和尷尬?一切橫亙在他們之間時空阻隔為何瞬間全部土崩瓦解?他為何毫不猶疑地擁抱和親吻她,然後發現自己不可救藥地愛上她?心嶼為了藤木澈,忍受了本該是自己忍受的苦難,承擔了本應是自己承擔的責任,這份愛裏,是否包含著夏海對她的愧疚與同情?最後,所有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是否早已被寫進某個預言中,不管過了多久,相隔多遠,最終他們都會攜手完成屬於他們的命運呢?
這一切,究竟是如何交織在一起的,他不想對美知解釋,他也沒有能力解釋清楚。
過去半年來發生的這一切事情,他並不是每一件都有完美的答案,但是比起他對於心嶼那種強烈到可以燒毀一切的感受,這些根本都不重要。
他跪在美知父母家的門前,在疼愛女兒的父母麵前,他沒有解釋一句話,他情願自己被當成一個移情別戀的混蛋,隻有他自己明白,這麼多年來那個名字叫做江心嶼的女孩,一分鍾也沒有從他的心中與記憶中離開過,比較而言,美知倒更像是一個擅自闖入者。
責備了自己的無情,他情願美知永遠不要原諒他。
一切都這樣草草地又雜亂地結束了,換來的沒有輕鬆,隻有更深的沉重和壓迫感,能讓自己展顏的唯一方向,就是江心嶼所在的方向。夏海幾乎立刻就飛奔回中國,得到的,卻隻有這樣一個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結果。
無論如何,此生此世,他不可能再愛上別的女人。他突然之間有了這個大義凜然的念頭。他仍然沒有找到母親,但是他開始一封接一封地給母親的郵箱中寫信,他相信母親能夠看到。他陳述了自己半年前來到中國一直到現在的經曆,像個乞丐般終日遊蕩,抱著父親的骨灰長跪不起,認識了雨果和其他朋友,來中國學習,美知的事,心嶼的事,一點一滴講給母親聽,希望求得她的理解與體諒。然後,抱著心嶼一定會回來的有些盲目的念頭,他開始了正常的生活,重回籃球隊參加比賽,每周兩次在榕樹下排練節目,奮力學習功課,每天走到心嶼的樓下看看燈光是否亮著。他抱著希望,他相信著自己所相信的,外人的眼中他或許像個盲人,隻有夏海自己知道他的光明究竟在哪裏。
愛成了他的信仰,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一月過去是二月,然後三月,先知先覺的植物,有的已經開始在春風中抽芽。再之後,樹上冒出嫩綠的葉片來,這個城市迎來了第一場夏雨。然後,六月末的一天,那扇不知已經被自己抬頭望了多少次的窗子裏,終於透出久違的熟悉的燈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