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病床上數著日子,每一個我認識的人都來看過我,傷勢已無大礙,我卻始終無法展顏。這不是夏海曾經講給我聽的戰爭年代,那個年代,生存大於天,不像現在,我們每個人都活著,但是我們每個人都不甚開心。
出院的前一天傍晚無法入睡,張琦來看我,我們閑言閑語,倒也打發時間。
“我想辭職。”我對張琦說。
他看起來也並不驚訝。大抵經過了那天的意外,在我身上發生什麼,也不會叫人驚奇了吧!
“休息一段也好。”他說。
“那天我揍了夏海,你有沒有生氣?”張琦問。
我不回答,反問他:“張琦,我是不是從來沒有叫過你‘姐夫’?”
張琦笑著看我。
事已至此,我仍然不願意與任何人分享我和夏海之間的一切,我們的愛,我們的期許以及我們的失敗與失望。
連一個正式的告別都沒有,也不覺得遺憾。那是因為,即使在最為親密的那段時間,我的一顆心也從來沒有停止過地懸在半空,分開好像成了一種無法逃離宿命。不如就這樣,不用解釋,也不用惜別,就讓最後一刻的場麵永遠定格我的腦中和心中,就讓我明白瞬間即永恒的真理吧!
幾個月後,玫紅生了個漂亮的男孩子。天氣涼了,頭發長了,我留了厚厚的劉海遮擋那道如毛蟲般的傷疤,身上各處的傷都已痊愈,隻除了鎖骨。我用一塊黑色絲綢固定好受傷的胳膊,穿上小黑裙去給嬰兒慶生。在玫紅麵前,我可不想一幅淒慘像。
孩子十分隨和,對牢陌生人一陣咯咯笑,直笑到你的心都跟著融化掉。我看著LJ,LJ看著嬰兒,他的眼神幾乎一刻也不曾離開孩子;玫紅似有深意看著我,我們沒有交談,直到離開,我隻跟她默契的點點頭。
我送了一張幾年前旅行時得來的由鄉村老婦手繡的百納被,上麵繡著五蠹的圖案,俗是俗氣了些,看著卻是喜慶異常。孩子、奶粉、尿片這些人間煙火組成了真實的人生,讓人感到雙腳踏在土地上的真實感,捏著嬰兒胖乎乎的小手兒,我感同身受。
幾個月沒回公司,辦公室多了好幾張新麵孔,見了我以為是客戶,上來殷勤地打招呼,搞得我哭笑不得。。辭職的過程出奇地順利,辦手續的時候,我花了一分鍾的時間考慮有沒有需要告別的人,結果怎麼想也想不出來。
這個地球,沒了誰還是一樣自西向東地轉著。我走了,自然有鮮嫩青澀的麵孔不斷續上,他們老練世故了之後,也還是會有人接替他們,世界就是這樣得以運轉正常的。
離開公司大樓時,反而是秘書青青幫我搬著整理箱,把我送到車裏。
“看你的傷,恢複的不錯。”青青說。
安宇的工程沒有經過公司,純屬私人幫忙,所以這次受傷,也沒辦法對同事說清原委。
“謝謝你送我下來。”
她點點頭,好像有什麼話想要說,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轉身走了。
就這樣簡單,我告別了公司和工作,這個我為之付出經年累月心血的事業。
我臥病幾個月,安宇的工程一直沒有啟動。
“我又不著急搬過去。”他這樣解釋。
我拖著還未痊愈的手臂開始畫畫,厚布窗簾遮擋住外麵光線,我過著黑白顛倒的生活,我不再喝酒,但是煙比以前凶了很多,我成了一個吞雲吐霧的煙鬼。
安宇帶著和合到家中來探望我,他帶來一幅用牛皮紙包裝完整的畫,我狐疑地打開,發現那是一幅我們同去倫敦時在展覽中展出的一幅畫作,它出自一位中國當代畫家之手,畫的內容簡單至極,隻有一張年輕女子的臉和她的一滴蔚藍色淚水,我記得自己當時忍不住稱讚過這幅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