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首都像個太陽,給人理想中的威嚴感。李文其背著包從北京西站出來,廣場上坐著一排窮得叮當響的流浪漢,他們拄著枴杖,在遍地楓葉紅的日出下,沒有心跳地坐著,城管才懶得過來。在北京隻有政治家的對話,隻有為對話後的政治理念搖旗呐喊的份兒。佝僂的老婆婆操持一口京片子兜售著《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北京地圖》,黑的司機在出站口拉客,因為北京很大,“你丫到底要去哪兒?”
李文其仿著羅立的口氣學了句北京話,他覺得好笑,羅立以前教過他,糾正了他一直以來犯的錯誤:北京話就是普通話。羅立應該回北京了,他並沒有那麼記恨他,但是想想,現在和他在一個城市,看著他從小看到大的天安門、長安街、祥雲柱子,還是覺得怪怪的。大二的時候,還去過他家,在奧運村那邊,雖然沒有故地重遊的份兒,李文其還是忙不迭地回憶著,除非切除腦葉,否則你丫休想把某段記憶徹底抹去。重要的是,為啥所有的過去都搬到了北京呢?
他擠上了一輛公交,公交費死勁地繞上二環線,顛簸顛簸。車裏,沒人知道他來北京幹嘛,他心裏清楚,這一趟不該去緬懷過去,應該興奮才對,今天就可以跟導演在製片廠的放映室見麵了,不久以後,估計出門都跟擠公交一樣,被粉絲圍觀。他想到唐璐,來之前,他也惡補了一下她的晉級情況,在網上看了她的視頻,聽她的歌,剛剛過去的總決賽第一輪,她選《全世界唯一的你》這首歌,說是為了紀念過去一段的感情,所以,她唱得很動情,淚水被編導用特寫捕捉到,單是這一幕,就為她迎來了不錯的印象。她的動情演唱被網友們稱為“癡情的聲線”。現在,她應該在準備下周的十進八的比賽吧。
李文其打算給她發個短信,於是,避開胳膊的叢林,他艱難地掏出手機:花椒的三個未接,讓他有些煩惱。近來,花椒整天待在家裏複習,性格變得怪怪的,她越來越不喜歡打扮自己,總是吵著讓李文其多陪陪她,見到他和其他的女生留言,她就會問東問西,比如,她看到了璐璐的留言,就扯著李文其跟她說實話。他隻說是同學,想請他幫忙寫歌。花椒不信,不同意他們見麵,也根本不放心他過來北京;就算過去有什麼,還不是已經過去了,這恰恰是男人永遠說不通女人的一點。不過他還是來了,沒完沒了的查崗電話也開始兌現。李文其懶得回撥,倒是鼓起勇氣直接給唐璐去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前,她想必還在睡覺。
“不好意思,你還在休息吧?我到北京了。”李文其惴惴不安地問。
“沒關係,昨天合練弄得太晚。所以……你這幾天怎麼安排的?”
這熟悉的語速和音調讓李文其猛然想起她在床上的那副營養不良的模樣。
“今天估計沒空,得見導演什麼的,要不明天吧?反正,我弄完聯係你。”
電話另一頭遲疑了一下,“哦……我明天一大早要趕去拍外景……要不……我等你吧,晚點沒關係,對了,把你酒店地址給我,到時候過去找你。”
李文其碼不開麵子,答應了。掛了電話,被唐璐的那股難以推諉的熱情勁兒鼓弄得莫名其妙。不過,這些也都是後話。現在他更應該想的是和導演的世紀會麵。
下午兩點,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進入電影製片廠的大門,導演助理接的他,和他見麵,他還表現得很驚訝,感歎一句:“年輕就是好啊”,這讓李文其有些不好意思,也愈發覺得這是一次百年不遇的機會。他被帶去了一棟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建築,上了五樓,李文其的眼前擺著各種展板,走過去,上麵貼著許多這幾年上映過的電影的海報,當然,還有時下熱播的幾部國產片。見他訝異的模樣,助理老師說:“國內幾乎所有的片子都會在這過一遍,你現在來到了咱中國電影的心髒!快過來,導演他們在等你呢。”
這話讓李文其很激動,他加快腳步,隻見助理老師在一個低矮的門邊停下——是那種錄音棚裏常見的皮套門,對他輕聲說:“都在裏麵,別緊張!”李文其深吸口氣,推開門,往裏走去,那心情就跟幾個月前推開音樂廳的大門一樣。隻是這一回進去的是放映廳,這時,樣片已經開始放映,光線從他身側的幕布,散射到底下坐著的幾個人身上。沒待李文其看清,助理老師就把他領去了後排坐下,耳語道:“你先看片子,看完他會跟你說的。”
李文其點點頭,緊繃的神經,鬆弛了下來。影片還沒有公映,他居然成為創作鏈條上最後的一隻有力的機械手臂。想起來就讓人興奮,也讓他很快進入了角色。他不自覺地掏出他的MUJI速記本,這是他的創作習慣,可以隨時記下他認為跟音樂有關的任何訊息。